摄影师不眠不休三天，追踪拍摄受伤猎豹

“那一刻，我们与猎豹之间的隔阂消失了，”国家地理探险家、摄影师Nichole Sobecki写道。

兽医正在检查猎豹的瞳孔，它几乎没有意识，脱水、伤口感染，这些伤口可能是其他动物造成的。据估计，在肯尼亚北部桑布鲁国家保护区和布法罗泉附近，生活着约20只猎豹，这是其中一只。摄影：NICHOLE SOBECKI

撰文：NICHOLE SOBECKI

如果你了解猎豹的话，那你一定知道它们是世界上速度最快的陆地动物。在所有猫科动物中，猎豹的脊椎最长、最具柔韧性，时速可达120公里。就像卷曲的弹簧一样，它们从0加速到96公里每小时只需要3秒，比大多数汽车更快。它们身躯柔软，长着斑点，是天生的奔跑健将；在所有存活的动物中，猎豹的奔跑姿态最为完美。

猎豹绝非猫科动物游乐场里的恶霸。它们发出的是呼噜声，而非咆哮声。它们本不应该投入激烈战斗或守护领地，这一切让它们变得脆弱。

桑布鲁国家保护区的护林员看着这只年轻的雌性猎豹一瘸一拐地寻找掩蔽处过夜。在过去一个世纪里，猎豹失去了超过90%的栖息地，成年野生猎豹不到7000只。摄影：NICHOLE SOBECKI

这一年大部分时候，我都和作家Rachael Bale在一起，为杂志撰写猎豹走私的故事。猎豹经过索马里兰，被运到波斯湾国家，在那里，猎豹被当作富人们的顶级配饰。在猎豹面临的诸多威胁中，这是最新的一种。自20世纪初以来，由于荒地变为农田和牧场，全球超过90%的猎豹消失了。如今，成年野生猎豹不到7000只，大多生活在非洲南部和东部。

在过去十年里，我一直住在肯尼亚，这个国家以风景辽阔、野生动物丰富著称。然而随着栖息地丧失，以及与牧民及其牲畜冲突频发，这里的猎豹濒临灭绝，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受伤的猎豹

通往肯尼亚北部桑布鲁国家自然保护区的路沿着东非大裂谷的边缘蜿蜒向前，这里是人类的发源地。首都的拥挤消失不见，映入眼帘的是郁郁葱葱的小山。经过岗哨般的基里尼亚加（常被称为肯尼亚山）后，农田变成了牧场，铁锈红的土地和长满相思树的河床上，出现了象征肥沃的绿色。

我要去见博物学家Julius Lesori，他也是一位导游，在桑布鲁国家保护区工作了14年，同意帮我搜寻猎豹。就在我停好车，准备卸下装备时，他拦住了我。“我已经找到了一只，”他激动地说道：“我们走吧！”

Michael Njoroge是肯尼亚野生动物管理局驻内罗毕的兽医。护林员报告了这只受伤的猎豹两天后，他抵达现场，跪下来给猎豹检查。“肯尼亚猎豹行动”的联合创始人Cosmas Wambua和桑布鲁国家保护区的护林员Ljalu Lekalaile在旁准备协助。摄影：NICHOLE SOBECKI

一天大部分时间里，受伤的猎豹都躺在灌木丛中。为了确保其他捕食者不会伤害它，摄影师Nichole Sobecki、向导Julius Lesori等人一直在附近观察，直至兽医抵达。画面中，猎豹正对着护林员低声咆哮，但它太虚弱了，动弹不得。摄影：NICHOLE SOBECKI

于是我们立即动身前往Lesori之前发现猎豹的地方，风景飞驰而过，没人在意颠簸的问题。“它就在那儿，”他边说边慢了下来，指着现在空空如也的道路。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了它——太阳高悬，高大的灌木下出现了类似猫的轮廓。

我们在相对较远的地方驻足，等它出来。

几个小时过去了，影子仍在原处。Lesori开始担心，猎豹这么长时间一动不动很不正常。我们拉近相机的焦距，寻找伤口，就在这时桑布鲁国家保护区的护林员开着一辆卡车停在我们身边。就在我们准备解释时，猎豹缓缓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找更好的遮蔽处，后腿和臀部、腹部、腿部的开放性创伤出现在我们眼前。

在桑布鲁国家保护区和布法罗泉附近，生活着不到20只猎豹，每只都很重要。仅仅过去四周内，就有3只猎豹死亡：第一只被在保护区放牧的牧民非法射杀；第二只是怀有两只幼崽的雌性，被超速的车辆撞倒；第三只是一个青少年，孤独地死去且脱水，它还太小，没有妈妈无法生存。

这片地区仿佛在刀锋之上保持平衡。气候危机导致干旱越来越严重，绝望的情绪在蔓延。牧民们奋力为牲畜寻找好的牧草，因此野生动物不得不与家畜、人类争夺空间和其他资源。随着人类的扩张，这片土地越来越碎片化。

护林员向肯尼亚野生动物管理局报告称，发现了一只受伤的猎豹。但管理局派往该地区的兽医不在。于是内罗毕的兽医Charles Njoroge承诺第二天一早就开车过来。

耐心等待

不知为何，救援人员用了两个晚上和一个漫长的白天才抵达。这段时间里，Lesori和我与猎豹待在一起，阻止其他捕食者靠近。后来，“肯尼亚猎豹行动”（Action for Cheetahs in Kenya）的联合创始人Cosmas Wambua也加入了进来。

我们无事可做，只能耐心等待，翘首以盼。在开阔的草原上，有些时候，我会忘记自己是人。那一刻，我们与猎豹之间的隔阂消失了。（后来我才知道，护林员用我的名字，给猎豹取名为“妮可”，这让我感到荣幸又悲伤。）

人们总是告诉自己，我们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我们可以超越自然世界。我不同意这一点。正是这种妄自尊大，导致人类对自然、动物和彼此犯下恐怖的罪行。

很显然，猎豹妮可是被另一种动物所伤，可能是一只大型猫科动物或者鬣狗，不是人类。在正常运转的生态系统里，这很正常，只是巨大的变化提高了风险。理想状况下，猎豹需要广阔的空间，有合适的猎物、水和藏身之处来生存。即使在桑布鲁这样的野生动物保护区里，它们也要与密集的大型捕食者竞争。限制越来越多。

保持清醒

在桑布鲁国家保护区的第三天早上，我见到了Njoroge。他身穿绿色工作服，拿着破旧的蓝色冷藏箱，里面装满了医药用品。他评估了猎豹的情况，这一次，妮可几乎无法抬头抗议。它被拖进兽医卡车的后座，像一个凶猛的布娃娃。它太虚弱了，甚至都不需要镇静剂。

在卡车后座半昏迷地过了两个小时后，这只猎豹被运到肯尼亚北部兽医服务中心（位于纳纽基的一家私人诊所），等情况稳定。摄影：NICHOLE SOBECKI

兽医把它翻了过来，治疗伤口。猎豹受伤已有三四天，这些伤口已经坏死。护送它前往诊所的护林员用摄影师的名字，为它取名“妮可”。摄影：NICHOLE SOBECKI

我们出发了，穿过公园大门和不远处的小镇，两个小时马不停蹄，来到肯尼亚山脚下的肯尼亚北部兽医服务中心。

我们到达时，Kivara Luke和Moses Wamaitha带领的兽医团队正在等我们。猎豹被抬到一条条纹毯子上，送进手术室，它那斑点尾巴无力地垂着。兽医团队不约而同，迅速安静地行动起来。他们用静脉注射导管给妮可注入了抗生素，有人拿毛巾遮住了它琥珀色的眼睛，尽量减少它的反应。他们还对开放性伤口进行了清理和药物治疗，它保持清醒，但血液测试显示病情在恶化。

Njoroge在检查妮可的情况，它正在接受静脉输液和抗生素。摄影：NICHOLE SOBECKI

Njoroge和两名护林员把猎豹搬上卡车，送往内罗毕进行进一步治疗。它的情况仍不稳定，前往190千米开外的首都有一定的风险。摄影：NICHOLE SOBECKI

妮可警觉地从卡车后座的板条箱向外张望。它撑过了长途跋涉，但在抵达肯尼亚野生动物管理局的内罗毕总部一天后，它去世了。摄影：NICHOLE SOBECKI

之后情况会怎样？他们忙完之后，我问Luke。

“我们已经尽我们所能，后面就看它的了，”她勉强一笑说。

突然计划有变。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妮可康复期间，肯尼亚北部兽医服务中心和附近的约基私人保护区（Ol Jogi）提供了兽医诊所；周五下午晚些时候，肯尼亚野生动物管理局决定把它送到190公里之外的内罗毕总部，继续护理。

经过几天不眠不休，妮可被转运到首都看护，我回家，等待健康状况的新消息。凉爽的周日早晨，我在内罗毕最大的森林卡鲁拉森林里慢跑。在猴子的叫声和鸟鸣中，我的手机响了，是肯尼亚猎豹行动的创始人Mary Wykstra发来的短信，“刚得知，猎豹去世了”。我望着树冠，眨了眨眼睛，周遭仿佛灰暗了起来。

她活到了周六晚上，月亮躲在阴影里，它在城市边缘，远离家乡，离开了这个世界。

幽灵物种

最近，我想起了“幽灵物种”的概念。我最早接触到这个概念是2008年英国自然作家Robert MacFarlane发表在《格兰塔》杂志的文章中。他把幽灵物种定义为“被环境淘汰的物种……最后的一代。”

救援抵达前，桑布鲁国家保护区里的猎豹。在过去一个月时间里，有四只猎豹死亡，死因各异，这是其中之一。“目睹这只猎豹生命最后几天的情形，令我终身难忘，”摄影师Nichole Sobecki说：“我希望，我们能为猎豹采取更加果断的行动。”摄影：NICHOLE SOBECKI

今天的世界，这样的生灵越来越多。猎豹绝非唯一从土地上消失的动物，现实远比我们以为的残酷。根据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的《2020地球生命力报告》，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野生动物种群数量已经减少了三分之二，主要是因为土地和野生动物贸易的变化。这也就是为什么Njoroge竭尽全力，试图拯救这只猎豹。他告诉我：“它年轻健康，有机会康复，而且剩下的猎豹太少了。”

我知道猎豹会发出很多种声音，从呼噜声、嘶嘶声到颤音和尖叫。在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到它们尖锐的高音，在交配或者母亲呼唤幼崽时，猎豹会发出这种声音。它们那小小的、圆圆的耳朵能捕捉到很宽的声音频率，远超人类想象。

收到Wykstra关于猎豹妮可的短信后，我多次回到卡鲁拉森林，我的思绪总会飘到那一天。有时，我感觉树林里传出一声尖锐的猫叫，那也许是妮可的灵魂。

（译者：Sky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