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以来不少《红楼梦》的读者都给晴雯贴了一个非常错误的标签：对封建教条具有反抗精神的女奴。

这种话还经常出现在已经出版的《红楼梦》前言里。

事实上，晴雯没有什么反抗精神，她只是一个被刻画得活灵活现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角色而已。晴雯也从没有蔑视过这个她所服务的封建大家庭，如果真是那样，她会想离开的。只可惜晴雯偏偏是绝对不想离开怡红院的人，这个动不动就要把别人“撵出去”的女孩，最终被撵出去了。

正如有句话说：轻言他人生死的人，也如此怕死。

这里要提一个千古传唱的情节“晴雯撕扇”。多少书评把这个情节看作表现晴雯不畏权势，反抗封建礼教、展现个性的段子，甚至改编成京剧，画成代表晴雯的经典图画。但是我们要知道“撕扇”这个桥段并非《红楼梦》独有，在法国19世纪风俗小说《娜娜》中也有近乎一样的“娜娜撕扇”。不过套在《娜娜》的故事背景之下，我们会觉得“娜娜撕扇”是荒诞的，甚至是可耻的。同样是糟蹋东西，怎么得到的评价会如此双标呢？

"你真傻！我还是爱你的。如果什么东西都不打坏，商人就不要卖东西了。这些东西制造出来就是让人打坏的......瞧!这把扇子不是被胶水粘起来的吗?"
她拿起一把扇子，把扇骨一拉，上面的绸布被撕成两块。仿佛这样她就高兴了。她刚才打碎了他的礼物，为了表示她把其它礼物也不放在眼里，就干脆好好过过瘾，她就来了一场大破坏，她把所有礼物都打坏，以此来证明所有的东西都不结实。她冷漠的眼睛里炯炯发着光，嘴唇微微翘起，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一切都被她打成碎片以后，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又笑起来，张开手掌拍着桌子，然后学着淘气孩子的发音，含糊地说道:
"完了!全完了!全都完了!"
这时菲利普受她的影响,也变得疯狂起来了，他把她摔倒，吻她的胸部。娜娜搂住他的肩膀，听凭他摆布，她非常快乐，她想不起来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快乐过了。她把他搂住不放，用温柔的语调对他说道:
"喂，亲爱的，你明天还要给我带十个金路易来......又有了一件烦恼事,面包店的一张帐单快把我愁死了。"他的脸霎时变得很苍白；接着，他在她的额头上最后吻了一下，他只说了一句:"我尽量想想办法。"
——摘自《娜娜》第十三章

菲利普·于贡为了讨情妇娜娜的欢心，费尽心思买了个古董盒子送给她当生日礼物。为了讨好娜娜，菲利普花了很多钱，他本不宽裕，为了这个女人高兴甚至不惜贪污公款。即便如此，他冒着坐牢的风险给娜娜的盒子，却被她笨笨的手不小心给打坏了。娜娜为了弥补这个过失，干脆就把其他男人送她的礼物统统弄坏了。其中就包括绸扇子，就被她撕了听响儿，继而开心地哈哈大笑。菲利普见她高兴，就是打坏了盒子也觉得值了。

从这里看，菲利普和贾宝玉都是那种愿意“千金买一笑”的人。区别就是菲利普为了支付这种昂贵的快乐，背地里非常痛苦。可贾宝玉更不知道柴米贵，为哄着一个丫鬟就这样纵容晴雯糟蹋东西。

晴雯是个非常奇怪的女孩儿，我一直觉得她奇怪，对她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晴雯连自己的父母出身都不知道，只有一个姑舅哥哥（话说这个哥哥究竟是姑姑还是舅舅的孩子她都不清楚），可见晴雯出身是多么低贱。像袭人这样父母家属清楚明白的，定要比她强些。可就是这样一个晴雯，原应该是下三等丫头的级别，却因为长得好看得到了贾母的青眼，送给宝玉做大丫鬟了。贾母或许有培养晴雯做宝玉妾室备胎的心思，这对晴雯来说是个天大的抬举。但是她还没当上姨娘（所谓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姨娘病。王夫人弹指一挥就能赶出去的丫鬟，事实证明晴雯在贾府的地位没有大家或者她自己以为的那样高，真相就是她还是下三等的。可就是这样一个贫苦出身的女孩儿，在贾府都能养出一身毛病，撕扇子玩都能玩得正欢。如果晴雯是个千金小姐，撕扇子玩也就算了，可她不是，她就是个下三等的奴婢就这样糟蹋东西，那么其他人呢？地位更高的丫鬟和陪房，究竟如何奢侈呢？

话题再转回娜娜。她撕了扇子，打坏了那些昂贵的礼物后就问菲利普讨要十个金路易，娜娜确实常常缺钱花，她要这笔钱赶紧打发了那个来要账的面包商。可是这些打坏的礼物如果脱手转卖了，何止十个金路易？由此可见娜娜对金钱毫无概念，对理财甚至连一星半点的意识都没有。晴雯撕扇子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自己被赶出大观园后手里若有一点自己可以支配的银子，也不至于病入膏肓也没人送碗茶喝。

古有妺喜撕帛，后有晴雯撕扇——不知怎么干的是同样的事，前者就是祸国殃民，后者就成了千古传唱。

文学影视公众号：芳绯文学（fangfeiwenx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