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梦魇:爸妈下岗的时候,我六岁

孩童时候,父母筑起了我们的小小世界,为我们搭建起安全感与幸福感。


在这个故事里,孩子失去了这层的保护罩,童年乐园被损毁倾覆,形形色色的伤害在心底扎根。与父母和解、与童年时光和解、与自我和解,逐渐成为此后多年的人生成长课题。


童年梦魇:爸妈下岗的时候,我六岁

题图:电影《杨梅洲》。


就这样长大

刘墨闻



01


想起爸妈下岗的时候,我六岁,快要上小学的年纪,却八岁才上。他们失业前后只相隔了半年多的时间,慌乱和措手不及让这个家庭的一切都进入了停滞,我爸妈花了很长时间也没能接受这件事。


妈妈甚至还穿着厂服去单位里等消息,但她什么也没有等到,我爸爸失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荣光”,他跌进了谷底,变成了酒鬼和赌鬼,生活急转直下,变成我童年的梦魇。


直到现在,他们还是愿意回忆曾经拥有过的那种安全感与幸福,我爸爸在生产资料工作,专管化肥的运输和销售,但他不好好干,经常逃班带我去看电影,去集体仓库里吃水果。我妈妈是电机厂的技术工人,有点小手艺,还带着徒弟,颇受人尊敬,逢年过节分到的柴米油盐能堆满阳台,好几箱的水果,吃不了,只能送人或者烂掉,我总有好衣服和好鞋穿。


我们家很早就离开的奶奶的大院,住上了我爸单位小区的楼房,虽然爸妈一直争吵不断,但那是我为数不多安稳的日子,下岗后家里突然安静下来,外面每天都是成群结队的人。那些人在工厂里干了一辈子技工,炼钢,产线工作,他们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离开工厂根本没有地方再给他们一份同样的工作,他们就只能去刷碗,扛大个,在工地找活。


那个年代的城市并没有那么多饭店,也没有那么多工地,总之这些找不到营生的人惶惶不可终日,抢劫,偷窃,时常有发生。


我爸依然躲在房间里,不肯接受这一切。但我妈显得要比我爸坚强得多,她不在乎外面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她要活下去,养活我,就必须去挣钱。


她在外面游荡了好几天,终于在肉楼加工厂找了份给大鹅拔毛的工作,拔一只鹅才五毛钱,但我妈妈还是做了。有一天我偷偷跟着妈妈去了,在旁边看着她拔毛,我很想帮她,于是溜到她看不见的地方找只大鹅开始拔毛,谁知道那只鹅是别人要拿去送礼的,还没杀。我上去就拔了一把,那只鹅疼得直接挣开了绳子,追着啄我,把我头发啄得乱七八糟,本来是去拔毛的,没想到被拔了。


我忍着不哭,把我妈乐得,一边梳头一边看有没有受伤,肉厂的负责人过来看我,为了哄我给了五块钱让我买零食,等那人走后,我把钱给我妈妈,然后说:“妈我是不是能挣钱了?”


我妈一下就哭了。


后来山东的电机厂来东北招工,专挑有技术的,同事带着我妈妈去报名,妈妈第一个被选中,但她提了一个要求,希望能带我去,她并不放心把我交给我爸爸,工厂勉为其难,就同意了。


我跟着妈妈和阿姨们上了一艘轮船,就像《江湖儿女》里,赵涛老师坐得那种,一个房间里两个人,我和妈妈睡一张床。白天在船上,妈妈和阿姨们一直吐,什么都干不了,也没时间管我,我就在船上溜达,玩。船上的人从不让我上甲板,我有时会跑到后厨,蹭熟牛肉和黄桃罐头,我在船上跟着厨子学了口琴,虽然现在基本也都忘了,但是船上的日子我很快乐。


到了威海的工厂,日子很难,我妈妈一天挣三十块钱,工厂的食堂是要钱的,她舍不得花,给自己每天定得伙食费是三块钱,早上五毛,中午一块五,晚上一块。我是五块钱,早上能有杯牛奶喝,中午和晚上能有肉吃。


我们俩每天就花十块钱,有时候我去船上的小卖部搬汽水,能换一瓶大白梨,我会分成几天喝,还会偷偷倒在妈妈的瓷缸里。


等我和妈妈从威海回来的时候,一共带了三千块钱,而我爸早都已经跑到姑妈家蹭饭了,之前在银行工作的姑父给过我同个年份的一百枚一块硬币,被报纸包好,像一摞大洋,摆在书柜里,我回到家的时候,只看见碎落的报纸,硬币一个都没了。


或许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拒绝承认自己是他的孩子,也拒绝成为和他一样的人。我不喜欢抽烟,也讨厌酗酒,憎恨赌博,一切和他有关的东西我都不触碰。我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能承担责任的人,沉默,懂事。


童年梦魇:爸妈下岗的时候,我六岁


02


我过早地就被教育了尊重只能由自己去争取,所以我热衷于一切竞争性的东西,我热爱篮球,橄榄球,剑道,还打过一年拳,毕业参加工作时我选择设计公司,热爱和别人竞标,渴望得到认可,我拿了几个国际的设计大奖,也在商场里看过很多自己的设计,好像我真的争来了,别人才能尊重我,其实都是自我匮乏的表现。


开始念小学,妈妈托关系,我去了一个还行的小学,学校里都是家庭不错的孩子。所以我依然是最不起眼的,没有亲戚来往,没有保护伞,自己上学放学,但因为身体素质出色,被选到了足球队。


我不算很喜欢足球,但我太渴望拥有朋友了,因为下岗,欠债,爸妈卖掉房子,到处搬家,我并没有太多伙伴,我需要有朋友。


我记得要出去比赛了,有孩子家庭条件好,他们买了很好的皮足,都是铁钉,抓地好。我只能红着脸,和妈妈要一双大博文,胶底儿的足球布鞋,二十块一双。训练的时候他们的鞋都很漂亮,我只能最后一个换好衣服,然后跑到操场上不停下来,让别人看不清我穿得是什么。


但我没想到的是比赛的时候,全队所有人都穿了大博文,我很意外,甚至疑惑。有个比我高出一头的队友,我记得他叫沈宇航,拍着我的肩膀说:“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我爸说了,队友就该是一起的,有钱没钱只是运气的问题,总有运气好的时候。”


这只大博文球队,止步了四强,但我收获的远不止一个名次而已。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在父母和生活贴身肉搏的时候,是这些好人塑造了我,他们让我变得完整,健全。


那个娱乐匮乏的年代,是运动给我更多快乐,所以我一直坚持,哪怕到现在,也还是有自己的球队,去各个地方比赛,享受这种信任和友谊。


童年梦魇:爸妈下岗的时候,我六岁


03


一个朋友安慰过我,她说:“上天之所以没有给你那么多的爱,是为了让你了无牵挂。”


年轻时我却一直迫切地寻扎这种爱来弥补,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都努力地付出,希望得到同等的对待,像心理学的镜像心里。现在我只是做,不再说了。


前年年初,我结束了四个月的休息,写完了长篇的第一版,重新找了个份工作,在大冲租了个房子,晚上能俯视整个万象天地和科技园的夜景。


我妈妈打电话过来,试探性地问我月薪多少,我说刚开始在这干,算上补助两万多吧。妈妈叹了口气,偷偷给我讲了个秘密,她说刚下岗那会,她还偷偷去卖过刨冰,夏天的时候,去刨冰厂两毛钱一袋进货,到最热的地方卖,五毛钱一袋,背着一个塞满棉花的泡沫箱。


第一天她只卖了两块钱,回去的路上因为中暑倒在了路边,路人把她扶到树下,她拿出一袋刨冰打开喝下去,很甜,只是两毛钱。她在树下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有两万块钱呢?


我在电话这头捂着嘴,强忍着不让她听见声音,嚎啕大哭起来。


童年梦魇:爸妈下岗的时候,我六岁


以为自己走了很远,但在明白的这一刻,在理解了父母和自己的这一刻,我就拥有了重新战胜它的机会,我又要走了,这次不问多远了。




| 内容来源 |


童年梦魇:爸妈下岗的时候,我六岁


《请你记住我》

作者: 刘墨闻
出版社: 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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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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