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都是相同的 | 情感生活

2006年7月江苏电视台大型文艺晚会，闹过一个笑话。

一位老人嘉宾上台后，主持人问：“您有什么想对观众说吗？”他脱口而出：“我想回家——”

主持人犯了难。只能硬着头皮再问：“您为何想回家呀？”

老人调侃道：“我家苞米要被猴子偷了。”

事后，他才说出真正的原因——“我是想回家，找我老妈子。”

他口中的“老妈子”，正是他的妻子，徐朝清。

见惯了热搜上的“出轨”“离婚”……很多人动不动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但刘国江和徐朝清，他们不说“生死相许”，不说“白首不离”，不被身边人认可，一辈子普通，却谱写了一部被人传颂的爱情传奇，感动了全中国。

让很多人“又相信爱情了”。

人们将他们的故事传遍了大江南北，写成了歌，拍成了电影和纪录片。

在属于他们的歌里，张智霖在演唱会上曾深情歌唱：“隔绝尘俗只想要跟你可终老。”

李克勤在《歌手》上也唱，“几多对持续爱到几多岁，当生命仍能为你豁出去。”

但它背后的故事，远比歌曲动人。

01

1942年6月的一天，刘国江所在的村子迎来了一位美丽的新娘，6岁的他和小伙伴们一起去看热闹。

然而他却拦下了花轿，因为他迫切的想要新娘子……摸一摸自己的牙床。

几天前，他磕断了门牙，山里习俗，掉了门牙的孩子只要被新娘子在嘴里摸一下，新牙就会长出来。

当16岁的少女兰花般的手从轿前的布帘边伸出，轻轻放到他的嘴里时，小国江忍不住流了口水，他一紧张，却咬住了新娘子的手。

新娘子只好掀开布帘，小国江仰头发现，仙女般的新娘子正含嗔带怒盯着自己！

轿子走远了，小国江还站在原地发呆……

“你长大了也要找个这样的漂亮媳妇。”一旁的大嫂大妈开玩笑。

一句戏言，他却当了真。

之后，大家开玩笑问他长大后找个什么样的媳妇，他总是认真地说：

“像徐姑姑那样的人儿！”

谁也没想到，10年后，徐朝清的丈夫患病去世。她成了寡妇，独自带着4个孩子，最大的9岁，最小的才1岁。

明媚少女成了寡妇，艰辛地撑起一个家，还被冠上“克夫”的名头。

那几年，徐朝清的日子并不好过，她编草鞋卖钱；没吃的，背着孩子到山上捡火碳子（一种野生菌）吃；没有作料，3分钱一斤的盐她都买不起。

这一切，16岁的刘国江都看在眼里，他想帮她，却不知道从何帮起。

一天徐朝清带着小儿子，到河边打水，两母子却失足掉进了河里。

刘国江家就在河边，他闻讯赶到，跳进河里救起了徐朝清母子，这也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徐朝清。

之后，刘国江常常主动上门帮徐朝清做些体力活：担水劈柴，照应家务。一晃4年，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些别样的东西。

感情很美，但放在当时，在人们看来只有伤风败俗。

闲话很快传遍整个村子，人们说刘国江，叫他不要为一个寡妇耽搁自己的终身大事。

说徐朝清的就更多了，克夫、带着四个孩子，不守妇道。

1956年8月的一天，刘国江在街上碰到徐朝清，他上前搭话，徐朝清却丢下句：“寡妇门前是非多。”就匆匆走了。

当晚，他悄悄走进徐朝清家，明确告诉她：“我要娶你！”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发现徐朝清和她4个孩子不见了，一同消失的，还有21岁的刘国江。

02

重庆江津南部中山镇往南30多公里，是数万亩连绵起伏、人迹罕至的深山，这里紧邻四面山，是渝、川、黔三省市交汇处。深山中有一座叫半坡头的高山，山顶海拔1500米，夏天与外界温差在8摄氏度左右。

二人带着4个孩子就逃到了半坡头山顶—— 这个地方，刘国江以前打柴来过，知道有两间没人住的茅草屋。

从此，和刘国江、徐朝清相伴的，没有闲言碎语，只有孩子及蓝天白云、大山荒坡、古树野猴。

带去的粮食很快吃完，刘国江就到河里去捕鱼，徐朝清则去挖野菜。他们在山林里摘野核桃、野枣，把木浆树叶摘下晒干，磨成面粉，以备荒饥。

一天，刘国江在树上发现了一个蜂窝，他受了启发，开始自己养蜜蜂，酿蜂蜜卖钱。

他们还在房前屋后开辟了几块菜园，分别种上土豆、红薯、玉米。可一天夜里，一群猴子将即将成熟的玉米偷了个精光。

1957年6月，一场暴雨将他们居住的茅草屋屋顶冲垮，刘国江只得牵着徐朝清和孩子来到山梁上最高的一个岩洞，那儿成了他们临时的家。

最让他们恐惧的不是狂风暴雨，而是山里的野兽。“很多个晚上我都听到老虎在叫，声音好大，地都在抖。”有一晚，徐朝清在岩洞里哭着对刘国江说：“我好想有间瓦房住”。

刘国江什么也没说，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全家到两公里外的山坳里背泥巴烧瓦。一家人背泥巴背了一年，刘国江用石头砌了个窑子自己烧，又烧了一年，才烧齐所需的瓦。

后来，他们又生了四个孩子，带来的孩子有一个不幸离世。他们用大山里的野菜和兽肉，将7个孩子拉扯成人。

她叫他小伙子，他叫她老妈子。

徐朝清说，小伙子从不让她干重活，50年来，也从来没将她一人留在家里过夜。

他们从没到过江津县城，就算中山镇，刘国江也只去过几次，徐朝清则一次也没去过。

半坡头在高滩村背后的深山中，和村上原本只有一条荆棘丛生的小路相连，当年他们就是由这条路上的山。

刘国江担心她下山会摔跤，从上山那年起，便开始在崎岖的山崖和千年古藤间一凿一凿地开凿他们的爱情天梯。

每到农闲，刘国江就拿着铁钎榔头、带着几个煮熟的洋芋一早出门。先在顽石上打洞，然后站上去，在绝壁上用泥土、木头或石板筑阶梯。饿了，啃几个洋芋；渴了，喝几口山泉。

为了阶梯不至于长出青苔太滑，但凡雨后，刘国江都要用手搓过一遍。

刘国江已经由小伙子变成了老头子，铁钎凿烂20多根，青山白云间，他奋力打凿，修了半个世纪的山路。

6208级，是他凿出的阶梯数，也是他对她爱情的深度。

“ 我心疼，可他总是说，路修好了，我出山就方便了。其实，我一辈子也没出过几次山。”摸着小伙子手上的老茧，她流着泪对山外来采访人说。

你可以选择不下山，但若想下山，一定保你安全。

他能带她远离流言，拥有一方天地，也能为她的自由筑起天梯。

03

不管谁有事出山，另一个准会在天黑前来到山下的大木桥等候，等心爱的人一起爬上爱情天梯回家——桥那头便是凡人的世界，他们没事从不过桥。

就这样过了40多年，孩子们下山了，曾孙都出生了，两人的结婚证早已被虫蛀烂，当年的闲言碎语也烟消云散，但两人仍不愿下山。

住在山脚下的三儿子有空就会上山帮父母干点力气活：“我多次让他们下山住，可他们说习惯了山上的生活。”

2001年中秋，渝北鸳鸯镇一队户外旅行者前往此处探险，在深山老林里走了两天两夜，发现了这条人工修筑的石梯，遇到了捡柴的刘国江和徐朝清。

探险队将这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带下山，并给石梯命名为爱情天梯。从此，不断有人上山探望这对隐居深山半世纪的恩爱夫妻。

2006年1月，《重庆晚报》将这个杨过与小龙女般的旷世爱情公诸于世。很快，爱情天梯和两人成为媒体热点，国内外百余家媒体先后上山采访，数万名游客陆续而至攀爬爱情天梯。

8月，两人的爱情入选“当代中国十大经典爱情故事”。

任何山外的客人和两位老人交谈都很困难，他们听不太懂山外的话，不懂什么叫接触，不懂什么叫谈恋爱，但他们知道“两口子要团结、讲情义。”

2006年7月，刘国江这个连江津城都没去过的老人去南京呆了6天，参加江苏电视台举办的“七夕东方情人节爱情盛典”大型文艺晚会，“本来老妈子也要去的，由于她怕坐车，没去。”

刘国江生平第一次见到比他们的“爱情天梯”宽得多的马路；第一次见到高楼大厦；第一次坐飞机、住宾馆、坐电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见都没见过的食物……

回来后的每天，刘国江都要给老伴讲南京之行的见闻：外面的人穿得多么花哨、那些高楼有多高……

“宾馆里的床好软，睡起很舒服，不过，我还是喜欢睡在自己家里。”刘国江说。

“老妈子”没能跟自己一块出门，这是刘国江最大的遗憾。

刘国江觉得如果有可能，还是可以带老妈子一起出门转转，带她去坐飞机：我也有经验了。刘国江最关心的是有没有办法让“老妈子”不晕车。

听了“小伙子”的愿望，望着远方的深山，徐朝清一脸神往：“‘小伙子’说外面的人很好，用的吃的东西也好，我只想出去看看，看完就回来——只要和他在一起，哪儿也比不上自己的土窝窝。”

因为徐朝清年纪大点，刘国江就想能照顾她多久就多久。他们二人约好，谁先走了，另一个就将其葬在山上，然后下山和儿子住，死后要运上山和老伴合葬。

他们也开始享受山外的文明，2006年底，他们也用上了电，还有人送了他们一台彩电，他们也可以看电视了。

然而，美好的事物总是那么短暂，新的幸福生活在刚刚开始时，就嘎然而止——

04

2007年，12月7日凌晨3时许，刘国江像往常一样起床去地里看庄稼，猴子、野猪等动物常常半夜来糟蹋。约一个小时后，刘国江回到家，刚在床头坐下，突然栽倒下去！

徐朝清惊慌扑上去，拼命摇动老伴，刘国江却毫无声息。

她跌跌撞撞，抄起手电，第一次独自走下6000级天梯，找儿子。

和“小伙子”上山半个世纪以来，这是徐朝清第一次将老伴留在家里，自己一个人走这6000级天梯。

等到山脚，她已经摔伤了肩膀、背、腰，没有人知道，八十多岁的她，到底是怎么走完一小时的路程，又有多害怕。

天未亮，儿子等人赶到山顶。此时，刘国江已无法开口说话。

大家准备抬刘国江下山时，他艰难地举起手，颤抖着指了指橱柜上的全国十大经典爱情证书，和一日本友人为他和老妈子画的像。

众人明白，刘国江是想将这些东西一起带下山——那都是他和爱人绝世爱情的见证。

此后6天，刘国江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徐朝清一直守在身边，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

6天里，刘国江能做的，只是让“老妈子”拉着自己的手，听她回忆半个世纪以来，在深山老林里，与世隔绝的生活。

12日下午，刘国江突然有些烦躁，他用颤抖的手指示意“老妈子”将证书和画像放到他身边。

当天下午4时40分，刘国江永远闭上了眼睛。身边，放着最能见证他们绝世爱情的物品。

刘国江去世时，他和徐朝清的手仍然紧紧握着，人们拖了好久都没能拖开。

她怪他：

你还说你身体比我好，比我年轻，会照顾我一辈子。你说话不算话……

她难过：

我们的日子是越来越好过了，你却要丢下我走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啥意思？！

她想他：

“山上还有他种的白菜、萝卜、包包菜。今年萝卜长得特别好，他最喜欢吃萝卜。那些蜜蜂是我们上山时就养的，养了50多年了。不晓得啷个搞的，今年还没入冬，就慢慢死完了——未必是在说我们要出事？”

她后悔：

“我啷个恁笨，事先都没想到，不然我不会让他半夜去看庄稼，他也就不会摔那一跤，也就不会……”

儿子本想把把父亲葬在山顶，“爱情天梯”的尽头，再接妈妈在自己家住下。

但徐朝清不高兴了：“不行，你爸葬在哪，我就要住在哪，我要一直陪在他身边。没有我，他也会不习惯的。”

2007年12月18日上午，刘国江下葬，从中山古镇前往锅厂坪的泥泞山路上，数百市民自发为他送行。

他们有的来自中山镇，有的来自更远的江津或者重庆主城，他们虽然互不相识，却有一个共同的心愿，祝“小伙子”一路走好，愿“老妈子”长命百岁。

05

和老人关系密切的李小蓉说起，以前晚饭时，两名老人习惯喝些蜂蜜酒。

“徐婆婆喝完一杯后，又娇声娇气地把杯子递到刘国江面前说‘我还要喝’，模样就像一个小女孩。”

说起这一幕，李小蓉的脸上透着一股温馨，“我想可能是因为有一个男人爱着她，所以徐婆婆的内心还保持着少女情怀。”

而刘国江走后，没人再陪她一起喝酒，徐朝清时常自己呆着，不哭，只是发呆。

自从2007年刘国江去世，徐朝清一直在想念他，常常说“小伙子”为她操劳了一辈子，还先她而去，她很过意不去，希望“小伙子”把她接走。

“妈妈老是反复念叨说爸爸要来接她了，说爸爸比她年纪小，为何要先走。边说边抹眼泪。”和徐朝清一起生活的三儿子说。

2012年10月30日，在三儿子家中，徐朝清终于也追随那个她爱了一辈子的人而去，她走得很安详，可能是长期思念老伴导致抑郁成疾。

遵照她的遗愿，她被葬在刘国江身边，沉睡了5年的他迎来了自己的“老妈子”。而这一次，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当地居民、媒体记者，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网友，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出席徐朝清的葬礼。

长达半个世纪的爱情，随着他们双双入土，成为绝唱。

他们的故事没有轰轰烈烈，没有缠绵悱恻，没有缤纷多彩，只有平凡的质朴，然而，却最打动人。

就像网友说的，也许这就是爱情真实的面目，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不离不弃。

“人不可长生，但天梯间的故事却是不朽，这是两个最平凡的生命创下的永恒。你们是怎样踏过，石板的磨蚀最记得。”

深山依旧，天梯依旧，这份在深山尘封了半个世纪、忠贞如磐石的爱情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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