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晏几道（约1030—1106），抚州临川（今江西）人，字叔原，号小山，晏殊第七子。

晏几道出生时，晏殊贵为宰相，已经四十七岁。

晏几道出生在这样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少小聪颖富有才华，7岁能写文章，14岁就考中进士。风流公子，聪明尊贵，高堂华烛之下，天天都有朝廷名臣贵胄来参加父亲的饮宴，见过多少繁华盛景，听过多少奉承阿谀。

父亲死后，家道迅速中落。晏几道不善于治业，父亲留下来的千百万家资被他挥霍一空。仕途也不顺，只剩下诗名名震京华。

晏几道和黄庭坚有往来。黄庭坚为他的《小山词》写序，说晏几道仕途不顺，却不去依傍权贵之门；别人辜负他却不疑不怨，极容易信人，可知他是孤傲又纯情之人。

相传苏轼曾托黄庭坚转达想要结识之意，晏几道说，“今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

他是从高堂华屋里走出来的落魄公子，有点不谙世事，也带着繁华落幕依旧持有的倨傲。

晏几道的词，意境清远，如简淡的画面，不浓不丽，别有一种清泠的美。

他以真纯的笔写情，虽然也是闲淡的笔触，却能写出情的真挚与深浓。

《临江仙》就是这样的佳作。

晏几道在《小山词·自跋》里说：早年时候，他和沈廉叔，陈君宠友好，他们家有莲、鸿、苹、云几个歌女，每次写了诗，就让她们来唱，以此为乐。后来君宠卧病，廉叔下世，这些诗都流传在外。被人编辑整理出来时，晏几道说：

“考其篇中所记悲欢合离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怃然，感光阴之易迁，叹境缘之无实也。”

这首《临江仙》是回忆之作，贯穿其中的情感，正是这种如梦、如幻、前尘往事的伤感哀婉之情。

这首诗是“忆旧”之作，表达的是诗人与歌女小蘋的相思之情。诗的美妙之处是，在相思情浓中，更有一种繁华风流烟消云去的人间悲凉。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梦醒以后，看楼台高锁，久久无人居住；酒醒之时，看帘幕低垂，曾经的玉人，也不知去往何方。一个“梦后”，一个“酒醒”，说明诗人已经处于繁华落幕之后的萧条时期。“楼台高锁”、“帘幕低垂”都是冷寂无人状态，说明曾经的日子已经酒阑人散，各去一方。

“去年春恨却来时”，想起去年时候欢歌饮宴的美好情形，所以说“去年春恨”，触发哀愁。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人在落花里独自站立，双双燕子在微雨里斜斜飞过。这两句意境非常闲雅清淡，别有一番哀怨凄凉。诗人最神奇的笔触就产生在这里：明明是感叹凄婉的情绪，他却能说得如此诗意，闲雅。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出自唐五代诗人翁宏的《宫词》。原来的诗句缺乏好的意境，并不显得出色。诗人在这里加上伤感的情愫后，却境界全出，超越了原词。

黄庭坚说晏几道“痴”，我们可以看到他对“情”的把握，不是陷于悲情之中不能自拔，而是总能在“情”的深婉中，活出一种超然的通脱。所以面对“去年春恨”，他却能够写出委婉闲雅、却独有风标之语。

下半阙是“忆旧”。“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写当年初见时对小蘋的印象，身穿一件心字形的罗衣。这里写人不写面容具象，却用“两重心字罗衣”来“借代”，虚写一笔，更写出人物的清新妩媚，可爱动人。

“琵琶弦上说相思”，是说小蘋用琵琶弹奏“相思曲”，人物的灵巧伶俐，俊美风情呼之欲出。“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明月在上，彩云来去，正是芳华美景。如今这一切都已经离去，再也不能回来。一如上半阕，写的是感伤哀凉之情，却不过度沉沦沉湎其中，反而在回忆过去盛景的美好时，带出一点点暖意。

晏几道的诗，总有几分温柔敦厚的“温度”，即使伤感凄凉，也能够感受到平淡和超然。

这一点，就是评论家所说的“矜贵”吧。

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沉醉梦后酒初醒，楼台寂寞帘幕垂。去年繁华空留恨，落花微雨独伤春。

初见小蘋情已浓，心形花纹结两重。琵琶弹奏相思曲，明月彩云也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