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鹏《吉祥如意》：不吉祥，也不如意——这就是生活

大鹏的新电影《吉祥如意》是在2016-2017年春节期间拍的，却一直没有剪完素材。大鹏说，他不敢面对，每次打开几分钟就受不了。直到去年发生疫情，只能待在家里，大鹏才逼着自己完成了这部作品。

《吉祥如意》的大鹏不再屌丝，不再搞笑，他只是一个不知所措、悲伤难过、蓬头垢面的最真实的吉林省集安市柞树村普通村民。他镜头下的人物，除了刘陆，全是他真正的亲人，所以这部电影甚至都不算是电影，更像一部私人纪录片。

大鹏在导演和家族一份子的两个身份之间艰难跳跃，因为他的姥姥走了。——他想拍天意，但他没想到，他拍到的天意竟是如此残酷，他觉得姥姥的离世是他的这个想法和举动造成的。他用了“宿命”这个词。——天意……宿命……他说：“我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拍过这部电影。”

《吉祥如意》分为《吉祥》和《如意》两个部分，前者半纪录半故事，呈现的是拍摄的画面，后者以完全纪录的形式记录了拍摄过程。日本有一部电影叫《摄影机不要停！》，也是这样的手法，特别新奇，特别反转，特别精彩，特别有趣，特别过瘾，强烈推荐大家去看。

《吉祥如意》只剩手法上的新奇，内容残酷无比，无比生活。大鹏本来要拍姥姥如何度过春节的一天，最开始电影名也叫《姥姥》，但是姥姥一病不起，拍不了，全剧组都等着大鹏的指示，他只能把镜头转向三舅王吉祥。王吉祥也是个病人，病了二十多年，病得妻离子散，女儿丽丽十几岁就离开他，也已经十年没有回来看过他。

刘陆扮演的就是丽丽，然而在拍摄过程中，真正的丽丽回来了。在所有采访中，大鹏都没有对丽丽的回家做出回应，在电影中也没有表达什么，只说过这让他始料未及。丽丽带着对父亲的怨恨离开，回来时表情轻松，仿佛还有点愉悦，对于刘陆扮演自己，她觉得很有趣。大鹏是否对这个大几个月的表姐有埋怨？或者是什么情感？我很想知道。

其他亲人，三舅王吉祥不断重复念叨的“文武香贵”——大鹏的叔伯和母亲，似乎并不埋怨丽丽，还对她表示理解，觉得她的生活也不容易。那么，老人走了，吉祥何去何从？那场饭桌争吵是全剧最揪心的地方。

大鹏的长辈，只有二舅和二舅妈还留在农村老家，三舅也一直由他们和姥姥照顾，现在姥姥走了，二舅不愿再照顾三舅，因为三舅太闹腾，每天搞得人不得安宁。一家人吵啊吵，争啊争，最后甚至有人说“把老三杀了”！

这场戏，我开始以为有演的成分，因为刘陆也在饭桌上，而且这家人那么和睦，不可能因为“四个人养一个人”发生那么大的分歧。但是中途又觉得每个人都是“真实的人”，说的都是真实的话，那时候，我忘记了摄影机的存在。

到了《如意》的时候，摄影机、工作人员、大鹏、真正的丽丽都入境了，我想这确实有六成演的成分，可是紧接着，大鹏的几个舅舅舅妈却实实在在地吵了起来，大鹏只得把摄影机关了，让所有工作人员赶紧出去。我这才明白，那真的不是演，大鹏面对的比我想象的更残酷。

大鹏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不想的时候，好像跟自己也没多大关系，但只要一想起来，只要一回来，就全是这个事儿。

这是大部分离家的人的心声。当你在外地或如鱼得水或拼命挣扎，只要你不回家，家里村里的一切似乎都与你无关，你可以完全不去理会。但你一回去，你就只有一个身份，只是那儿的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与旁人无异，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对你每一天的生活产生影响。

《吉祥如意》触动我的另一个地方，是大鹏母亲说的那句话：树倒猢狲散。饭桌的争吵就是冰冷的树倒猢狲散，它真实地呈现在大鹏眼前，老人是核心，她走了，大家庭也就没有凝聚力了，这个家不会聚得这么齐了。这不只是大鹏一个人的状况，这是真正的现实，所有有兄弟姐妹的人都得接受这个考验。而且另一个现实是，很多时候，树还未倒，猢狲已都散了。

吉祥如意，只是大鹏的愿景罢了。然而从任何角度来说，《吉祥如意》承载的已经远超过大鹏最初的想法，更值得大家去看，这样的好电影必须支持。刚才在电影院，除了我，只有另一个观众，真的很遗憾，也很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