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20年，不敢信它们依旧遥遥领先

最近上网冲浪总有种心累的感觉。

不为别的，就为这扎心时刻——

《鱿鱼游戏》登顶网飞全球最热门剧集榜，甚至有望超越《性教育》成为网飞史上最受欢迎的剧集。

在钞能力的加持下，韩剧势必飞的越来越高，越来越稳，直抵韩国文化输出的新高峰。

再回头一看。

如今的国产剧与其说戴着镣铐起舞，倒不如说在玩捆绑play。

限古令高悬头顶，“穿越”成了禁词。

现实主义剧大多伪装现实，“耽改101”的盛世沦为泡影。

别说沾点敏感元素的，就连看似最无害的儿童动画也未能幸免。

就这，还能跳什么舞？

一个上升，一个下沉。

两厢对比，你说一点都不酸，那是假的。

但作为观众，我们无力改变现状。

我们能做的，或许只有追忆往昔。

把时针往回拨20年，也就是21世纪的开端。

彼时的国产剧可谓人才辈出、百花齐放——

以王朔、刘恒、梁左、马未都为代表的一批文人编剧正值高产期，齐齐在国产电视剧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

情景喜剧界，有北英达，南尚敬，两位王牌喜剧人共同撑起一片天；

刑侦犯罪剧同样势不可挡，制造了不少超越时代的经典。

还有历史剧，好剧多到两只手数不过来：

《大明宫词》《铁齿铜牙纪晓岚》《康熙王朝》《孝庄秘史》《走向共和》（2003年）《汉武大帝》（2005年）《大明王朝1566》（2007年）等等。

不夸张地说，当年编剧留下的“遗产”，够日后的观众再缅怀20年。

梁左与英达的片场合照

创作者们多的是朝气蓬勃的面貌，相对充裕的创作空间，少的是前途未卜的忐忑。

而普通人获取信息的渠道虽不如后来那般便利，但精神娱乐生活照样无比充实。

那时，卫视的黄金档尚有日本动漫的一席之地，美剧以外来者的姿态收获了第一批拥趸，最能打的韩剧更是风靡全国，俘获万千少女（师奶）心。

对待新鲜事物，大众往往秉持开放包容的心态。

时代的舞台，还不属于动辄扛起举报大旗的道德警察和三观党。

放眼望去，整体环境可谓春光大好，欣欣向荣。

01.黄金时代的落幕

如果说，担任《我爱我家》总编剧和总文学师的梁左是替情景喜剧占领高地的头号战将，那么英达则是负责开疆辟壤的掌舵人。

整个90年代，英达一头扎进了情景喜剧。

留学归来的他先是与梁左等人合作，拍了《我爱我家》，尔后又推出了《候车大厅》《中国餐馆》《心理诊所》《新72家房客》。

十年之后，英氏三兄弟（英达、英宁、英壮）延续此前的辉煌，为观众带来了《东北一家人》，传说中的“东北版《我爱我家》”。

好的喜剧，绝不仅仅只有包袱和笑料。

就像这部剧，表面讲述七口之家的琐碎日常，夹杂着各色俏皮话，充斥着东北人的幽默感。

更深处，是对卷入下岗潮的普通人的侧写。

一家之主牛永贵恰好卡着时间点退休，但牛家三兄妹一个离婚一个下岗一个待业，各有各的迷茫与挣扎。

尤其是次子牛小伟，下岗后他的人生理想是停职留薪，口头禅是“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丧到不行。

凝神细看。

结合时代背景，牛家人总挂在嘴边的互相埋汰与自嘲，岂不更像苦中作乐？

当英达混得风生水起之际，另一派新势力正在崛起。

起初，尚敬还只是《闲人马大姐》里的小龙套。

等到离开英达，他便另起炉灶，拍了成名作《炊事班的故事》。

不同于主打生活化场景与轻松欢乐氛围的英达北派喜剧，尚敬的南派喜剧藏了几分无厘头的气质，故事更戏剧化。

此外，尚敬还特别喜欢巧妙地糅进对社会现象的戏谑调侃。

这一点，在日后的《武林外传》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一集的话题是偶像崇拜

无论情景喜剧的新老观众，看到《武林外传》的第一眼，都有种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新鲜感。

明明是古装剧，人物和剧情却处处显现现代气息——

吕秀才爱念“子曾经曰过”，冷不丁又会吟诵起莎翁戏剧的台词；

某集，李大嘴和佟掌柜化身带货主播，意在表达对电视广告的讽刺；

再加上时不时乱入的流行词汇，令故事充满了时空倒错的微妙感。

武侠情结、现实主义与后现代风格的解构、东西方文化的碰撞、对网络文化的再演绎。

在此之前，一般人恐怕想象不到情景喜剧能承载如此丰厚的内涵。

时代洪流，滚滚向前，抚平一切皱褶，同时也碾碎了情景喜剧黄金时代的最后一根肋骨——

拍完《闲人马大姐》《东北一家人》，无法制造更多惊喜的英达光荣退场。

那些流转于街头巷尾的喜怒哀乐、市井闲语，化作一声似呢喃又似叹气的尾音。

《闲人马大姐》

正如英达在《东北一家人》里留住了东北往事的一抹余晖，让牛永贵一家人免于目睹共和国长子没落的哀伤景象。

此时，沉浸于欢笑声的观众，还不必迎接“它将在十年后迎来绝唱”的悲讯。

02.百无禁忌

21世纪初，整个中国社会尚未定型，新的规则与秩序处于起步阶段。

思想的解放，财富的积累，都在同步推进中。

无论是人或文化创作，都在寻找腾挪转移的空间。

它的侧面，是混乱与迷茫，是诸如性犯罪、毒品交易、偷盗抢劫等恶性案件与社会冲突的爆发。

而这一时期的刑侦犯罪剧抓住了这个“时代窗口”，共享同一套创作基本法：

以真实案件为原型，尽可能地还原现实。

成片质感粗糙，不讲究花里胡哨的拍摄技法，但胜在气势生猛，且带有某种灰暗的气质。

此处的“灰暗”不仅指案件的尺度够大，也指剧情触碰到了人性与权欲的灰色地带。

比如，一反常态，选择以反派人物聂明宇（陈道明饰）为主角的《黑洞》。

企业家、罪犯、官二代、政治浩劫的受害者、一个渴望弑父的逆子，围绕聂明宇的每一层剖面，剧情都呈现出了复杂的戏剧张力。

而敢于使反派的质感远超正派，这本身便意味着对正统的挑衅与反叛。

在聂明宇之外，《黑洞》构建起一副“暴力与欲望齐飞”的众生相：

三陪女、流氓、黑社会、杀人犯、官僚、富商、警察，代表正邪光谱两端的人物互相纠缠，互相博弈。

对人性入木三分的刻画、对官场权力架构的透视、对反派角色内心的挖掘。

同为反腐题材，站在前辈面前，这届观众惊呼“有点东西/真敢拍”的《扫黑风暴》至多算盘配菜。

马伊琍饰演的三陪小妹

盘点此时期的刑侦剧，还有不可忽视的一大特征——聚焦女性犯罪。

说到这，不得不提荣获“CULT剧鼻祖”称号的《红蜘蛛》。

剧里，有“杀人碎尸”、“狗笼杀人”这类猎奇情节；

有对金钱赤裸的渴望，对人性的漠视；

也有穷途末路中爆发的扭曲之爱；

更值得深思的，是它分层次揭示了底层女性所处的困境，诠释了“why women kill”的迷思。

故事的末尾，每个犯人都会面对镜头讲述心路历程。

有人一心图财，有人为爱疯狂，也有人曾是性暴力与家庭暴力的受害者，后来却走向犯罪道路。

她们的悲剧，折射出的不止是社会转型期的浮躁与喧哗，还有女性长久以来面临的结构性压迫。

这样的笔触，顿时令故事平添了几丝痛感。

眼看《红蜘蛛》收视率喜人，制作组趁热打铁拍出七部曲，造就了史无前例的女性犯罪系列。

此后，相继问世的还有以”红唇罪犯“为噱头的《红问号》，聚焦贪官与情妇故事的《红罂粟》，讲述边关缉毒警察与女毒贩斗智斗勇的《红蝎子》。

虽不及《红蜘蛛》，但无一不散发出原生态的粗粝与生猛。

即便将坐标系延伸至新世纪初的头10年，2001年照样值得高光标记。

这一年，先有《黑洞》《黑白大搏斗》《黑冰》，后有《重案六组》。

现在看来，后者的成功堪称奇迹。

一无大腕，二无大投资，三来也非黄金档，它却愣是凭过硬质量占据了国产刑侦剧的断层C位：

15年，130集，重播5000多次，这样的收视成绩注定难以复刻（指涵盖整个系列的收视数据）。

一次采访，《重案六组》主创王茜表示：“要拍就拍一部打坐标的戏，我把标杆扔在那，你们来赶超吧。”

没想到，一语成谶。

自此，国产刑侦剧的生猛与锐气不再，象征女性的“红”与象征反派的“黑”逐渐绝迹。

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在清水里反复过滤，三观正到无可挑剔，故事走向越来越保守的刑侦剧。

而观众们也宛若无菌室内的娇花，被保护得密不透风。

03.先锋浪潮

如果说当下的很多女性主义剧内里仍是换汤不换药的保守思想，讨论性别议题的姿态也相当温和，甚至沾染了说教意味。（说的就是你，《北辙南辕》）

那么，《粉红女郎》则不仅是女性都市剧的绝佳范本，更是先锋派的代表。

剧里的海量金句，迄今仍不过时。

例如，万人迷对于婚姻的辣评，谁看了不想夸句“人间清醒，绝绝子！”：

“单身是糖，婚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逃过了婚姻，是要放鞭炮的。”

姐妹夜聊，她轻描淡写点破性别不平等的真相：

在“何为独立女性”命题被反复讨论的当下，男人婆何茹男仍是值得学习的“Role Model”。

她对事业的执着，还有那股不靠男人也能站稳脚跟的自信，何其迷人。

2004年，轮到《中国式离婚》在诸多家庭伦理剧中趟出一片天。

它的突破性，在于以新的视角审视家庭与两性关系，并刻画了道德伦理与个体欲望的冲突：

整个故事的缘由，是女主林小枫对婚姻现状和丈夫的平庸产生了不满，导致这段婚姻的根基逐渐松动。

而婚姻的变动、欲望的彰显，从根本上符合社会变革与人心浮动的年代底色。

同样是聊家庭关系，《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打开了新的维度。

是它最先剥开“家暴”的本质，从而改变了大众对此的认知。

而站在一个暴力案件频出、PUA话题屡上热搜的时间节点去回望，本剧的前瞻性更毋庸置疑。

或许再过十年、二十年，它依然会是大众讨论与科普家暴问题的范本。

这些剧不仅体现出个人与时代、个人与社会的内在勾连，讨论的也是真实的生活和“真问题”。

套用毛尖老师的话说，这就叫“硬现实主义”。

它的反面，自然就是如今随处所见的悬浮剧，还有假模假式地讨论社会热点，过度“磨皮”乃至失真的伪现实主义剧。

它们的“软”，就像是虚握的拳头碰上棉花，不痛不痒。

04.戏说经典

1990年代，大众文化接替精英文化，成为新的主流意识形态。

这除了是日后情景喜剧萌芽的土壤，也是历史剧的分支——历史“戏说”剧的发展根基。

1999年，备受观众喜爱的《康熙微服私访记》拍了续集。

两年之后，以君臣斗法为核心的《铁齿铜牙纪晓岚》开启了长达四季的连载。

如果说《大明王朝1566》是以教科书级别的官场权谋戏，划定了它作为“永远的神”的合理性。

那么，《铁齿铜牙纪晓岚》的妙处则在于它拿捏了娱乐性与反思性的平衡。

就拿这对“和岚CP”来说。

二人看似总在激情互怼，贡献了无数表情包，对话却暗藏辛辣讽喻。

比如，和珅告诉纪晓岚，纵使杀了贪官，得了民心，也无法解决实质性问题。

看到这，身为21世纪的公民，本人只能说：细思恐极。

还有这段关于赈灾的经典对话。

朝廷拨款赈灾，燕城官员却擅自把口粮换成麸糠。

对此，和珅表示见怪不怪。

纪晓岚怒斥和珅包庇贪官，他却振振有词，认为唯有“以糠换粮”才能起到赈灾的效果。

如若不是留个心眼，很容易就会被他的诡辩说服，落入“喂饱官员才能保民生”的逻辑陷阱中。

2000年，李少红导演的《大明宫词》的出现，对于中国历史剧而言是个异数。

形式上，它既非正剧，也非戏说，难以归类。

有人将之奉为经典，也有人视为“魔改”，敬而远之。

叙事上，它不光以莎翁式的华丽长台词挑战着观众的固有认知：

还摆脱了权力争斗下的传统男性视角，转而以女性的生命体验切入。

剧情通过讲述太平公主母女在权欲中的困境与挣扎，将“权力”与“爱情”两大主题推向高潮。

少女时期的太平对薛绍一见倾心，便以强权横刀夺爱，心存怨恨又克制不住心动的薛绍最后选择一死了之。

在爱情面前，权力无从充当救命稻草，只能是毒药。

男宠争风吃醋，大权在握的武则天冷眼旁观：“任何男人，只要他处在女性的处境里，他就是个女人。”

在权力面前，第一性与第二性方有回转的余地。

剧里深邃隽永的台词、罕见的女性视角、独到的美学设计，使后来者再难望其项背，包括李少红导演本人亦如是。

05.多元开放

电视追番，对于随手就在500G硬盘里塞满资源的新生代观众来说，不屑一顾。

但早年间，谁要是提起星空卫视，那绝对二次元狂喜——

2004年，改变一代人跑步姿势的《火影忍者》首播，紧随其后的还有《犬夜叉》《名侦探柯南》；

2008年，是《百变小樱》《海贼王》（那会儿还不叫《航海王》）的天下。

再往后数，还有《水果篮子》《全职猎人》《猫眼三姐妹》。

现在，不少人还会跑去B站，补完童年。

另外，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连《北斗神拳》这样暴力血腥指数拉满，一看就过审无望的动画，当年也有过正版引进（可惜后来还是遭到家长投诉并下架）。

对于部分观众，《迷失》《越狱》《24小时》这些大热美剧存在些许门槛。

相比之下，TVB才是真·老少皆宜，令人沉迷：

《寻秦记》《金枝欲孽》《大唐双龙传》《宫心计》《封神榜》《溏心风暴》《陀枪师姐》《法证先锋》，谁要是少看几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TVB铁粉。

而经历过香港流行文化的黄金年代的人，都会明白《披荆斩棘的哥哥》里大湾区哥哥们登场时，台下观众和弹幕的狂热从何而来——

那是属于一代人的文化集体记忆。

《寻秦记》

总结下，就是不同口味的观众，各取所需。

当中也不乏我这样精力充沛、善于管理时间的“老追剧人”。

从小学四五年级开始，我的童年就被划拨为几大片区：

放学后，主要看国产动画，以便跟上朋友圈的进度（比如聚众磕《虹猫蓝兔七侠传》的CP）；

寒暑假，用来放肆追番和租碟看港剧；

偶尔，还会见缝插针跟老母亲一起感受“失忆、绝症、车祸”的狗血熏陶。

不说别的，《情定大饭店》《蓝色生死恋》《冬日恋歌》《天堂的阶梯》都是我的韩剧启蒙。

《冬日恋歌》

时隔多年，再聊起熬夜看碟的往事，我妈必定会感叹：“当年的张东健、裴勇俊多帅啊，现在电视都不放韩剧，大概是没有好看的剧了。”

她不知道的是，韩剧依然在拍，也不乏精品，只是我们单方面掐断了正版渠道罢了。

而一扇大门的打开与关闭，改变的也绝不仅限于观众的追剧习惯。

它的背后，是一代老观众失去了与异国文化产生联结的可能性。

06.灰飞烟灭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谁都知道这世间不存在所谓“永恒”，也深知旧日的美好时光永远可忆不可追。

但那看似坚固的堡垒居然会以如此迅猛的速度坍塌，越来越多的童年回忆被404，被替换成了“依据法律法规不可显示”。

那些集体记忆不再，徒留遍地残渣碎屑，这确实是大家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好好的言情剧海报突变成了耽美风

而《迪迦奥特曼》的下架风波（9月27日，《迪迦奥特曼》经过删减后重新上架），恰好构成了某种隐喻与预言——

那道照亮过所有人的光，随时可能湮灭。

待到那时，你是否还会相信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