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是个好女孩。
慧的家里有六个姑娘,慧在家排行老三。六十年代的中国,即使慧的父亲是个名校毕业的建筑师,一家人还是吃不饱穿不暖。
那时候还不兴叫建筑师这个称呼,她们用建筑队头子介绍她们的父亲,建筑队都是一帮子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大都没什么大文化,却都有着热心肠,慧从小在建筑队长大,小姑娘家的羞涩婉约一点没学,误打误撞养成了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性子。建筑队头子有个心愿——生个儿子。慧十三岁的时候,家里有了个粉雕玉琢的男娃娃,建筑队头子告诉她这是弟弟。
弟弟出生后,家里变的不一样了,端庄懂事的大姐离开了学校,不知找了份什么工作搬出了家,二姐成了要帮助做家务的人,四妹的学习更加认真了,渐渐变的不爱说话,不过这些慧可没多想,让慧不高兴的是,她碗里的干粮变少了,过年过节的几块肉如今除了弟弟碗里的,便是再也没有了。
慧的不开心只持续了一年半,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查出了先天性的脑瘤。这对建筑队头子是个巨大的打击,他掏空了家底,亲戚朋友东拼西凑了半年,还是没能留住这个孩子。那天夜里,母亲在隔壁隐忍的哭泣,二姐告诉慧,家里欠了一大笔钱。慧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突然觉得她离心中那个少年很远。
没错,慧有喜欢的少年。少年是个温润如玉的人,听说他是校长的孙子,父母都去外地打工了。慧少女时期碰到这个少年,缠缠绵绵的情丝缱绻萦绕,却在这一刻消灭了。
慧辍学了,不仅因为家里的经济无法支撑这么多孩子继续读书,而四妹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好苗子,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母亲怀孕了。这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总算让这个经历创伤的家再一次有了斗志。慧在十六岁时迎来了她的五妹妹,三年后,又多了个六妹妹。
家里的负担让慧再没产生什么郎情妾意的缱绻情思,转眼慧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纪。慧记得那是个阴雨绵绵的下午,许是雨天人懒,偌大的商场竞没几个人。隔壁窗口卖菜的大姐神神秘秘的拉着慧,原是大姐妯娌的娘家有个哥哥还孤零零的一个人,两人便想牵桥搭线做个媒人。哥哥家里条件还真不错,还在粮站工作,算是十里乡亲中有家底的人了。大姐继续说着,要把哥哥明天叫过来两人相看一番,年轻人认识一下,权当交个朋友。
慧的春天来了。次年,慧有了自己的家,大家都说慧有福气,嫁了个好人家。再一年,慧有了自己的姑娘,家里却失去了倚仗——粮站倒闭了,工作的商场也黄了。
嗷嗷待哺的女儿,身无长技的丈夫,患有腿疾的婆婆,绕是慧这样坚强的姑娘,也慌了神。不过,慧很快镇定下来,拉着丈夫推着小车干起了又苦又累的买卖,勉强维持着生计。
不知不觉,慧的姑娘十三岁了,慧听说中国的最南方有个城,国家扶持发展,来钱快,叫深圳。慧决定带着丈夫孩子去闯一闯,那年,慧三十四岁,眼睛里都是不屈的光。
慧从一个车位开始买饺子,后来兑下了一个档口,现在已经成了一个三十多平小店的老板。
慧在四十三岁失去了父亲,四十六岁失去了母亲。
五十岁的慧在深圳买了一套房,在老家买了一套房。慧对四妹说再干两年,两年之后把店兑出去,把深圳的房子留给女儿,她和老头子干了这么多年,要回来享福了。彼时的慧,年过半百,头发乌黑,皮肤紧致,看起来却不到四十。四妹说,慧的眼里都是意气风发。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八月的一天,女儿哭泣着站在慧面前:“妈,我惹祸了。”
“什么事呀?别哭,有妈呢。”
“我欠了一百多万,我实在还不上了。”
“什么,一百多万?”慧如五雷轰顶,晕了!
女儿和男朋友迷上了网络赌博,从P2P各平台借了五六十万,再拆东墙补西墙,各种方式借钱,终于利滚利到了一百多万,两个人终于承受不住了,各种催债电话满天飞,想想都会崩溃的。
慧所有的积蓄都拿出去了,房子一时半会还卖不出去,一百多万啊,一个小生意人家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
慧想不通:“我女儿是个挺本分的孩子啊,怎么给我惹这么大祸,就怨这社会,这该死的网络,这该死的P2P,这一代人让这社会毁了!”
“想开,怎么想开,刚强了一辈子,省吃俭用,让她一下子打回解放前了,谁能想开呀?”
“我现在一看她就生气,还不能说,怕她再给我弄出什么幺蛾子,这给我憋的。我都上不来气呀。”
“啥也没用,攒钱有什么用,身体造坏了,我血糖都二十多了,腿心脏病也很重,我要起不来了,她能伺候我吗?”
“现在我也不管那事,就好打点小麻将,每天店里不忙了,我就打一场,我今天活着,明天还不一定睁眼呢……”
凌晨三点的深圳,慧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眼睛红红的却没有流泪,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天和她开这么大的玩笑。
慧是个苦女人。
页面更新:2024-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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