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辞》第一卷 神仙不过十八岁【合订超长版】

(1)

在我的老家,有着这样的一句传说。

“神仙不过十八岁,阴替阳来命也该。”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有生死轮回,神仙也有投胎转世。而被神仙选中的人呢,则注定会在十八岁的那一天经历一场涅槃大劫,而在那一天之后,神仙便会取代本体,再开始这一世的转世重修。

有人可能会说,为何神仙便如此霸道,如此决断?人生在世皆为不易,凭什么神仙有愿,便可取而代之。这就是第二句话的意思,阴替阳来命也该。这是在上辈子或许更久之前便已经注定好的事情,一切皆由因果。

这就应了那句话。

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世事无常,因果循环,这便是道理所在。

为什么在故事的开始要提起这样的一句话呢?

因为我的身体里就住着一位神仙,一位到十八岁便会将我取而代之的神仙。

我叫姜明,出生在黄海之上,一座名为小黑山的岛子里。岛子上的人并不多,却都相处的十分融洽。尤其在九十年代初打工潮的影响下,村子里的男丁凡是满了十五六岁的,都会坐着船外出飘波奋斗,要么前往东昌,要么去往芝罘(fu)。大海的儿女从小就有股子闯东闯西的劲头。所以在我的成长环境里,除了七八十岁满头白发的老人家,我几乎是村里唯一的男娃。

于是,在淳朴的渔家村子中,我成了大伙儿手上一同捧起的宝贝。无论是二婶儿家熬了鱼汤,还是三姨家炖了老母鸡,村子里凡是有一口好吃的,乡亲们总是先想着让我吃上一点儿。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补过了火候,我的身体总也不大好,小小的年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还时常的咳嗽气喘。县里面一起上学的朋友都在操场活蹦乱跳的时候,我却只能坐在台阶上,羡慕的看着这一切。可命运与我开的玩笑却远远不止这些,真正的转折点在我八岁的那一年,六月初一。

那一天上学回来,我跟从海神岛上回来的二伢在后山疯玩了一整个下午,等回家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晚了。我从小身子弱,心里虽然一直希望能和大家无忧无虑的疯玩嬉闹,可身体上总是还没有动,便觉得异常疲累。那一日也不知怎么了,跑起来都很有力气,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那时候我和二伢年纪都小,还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顾着嬉闹,可到晚上回了家,喝了一口冰凉的井水,我却觉的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直接倒在了家里的大火炕上。

那一晚我发了很高的高烧,整个人意识十分模糊,连嘴都张不开,只感觉胸口有一团火苗似的,咕噜乱转,好像要把我整个人都烧着了一样。

祖母说我是打了摆子,可吃了村里张大夫的两副药,也不见好,反而面色更加赤红,好像要滴出血一样。这一下祖母和母亲都没了主意,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请太祖母拿个主意。

大祖母那年便已将近九十岁了,见过太多的风风雨雨,看见祖母与母亲一脸慌张的神色,二话没说就一路小跑儿的来到了我家,看见了我这副模样,皱纹堆累的脸上也泛起了泪花。她将我抱了起来,拍着我的额头,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可还是尽力的装作平静。

“明明(我小名)啊,别怕,太奶奶带你去找神仙。”

太祖母说的当然不是真正的神仙,而是离小黑山岛不远的海神岛。那里有着关于海神娘娘的无数传说,当然也有着供奉海神娘娘的娘娘庙,可最重要的,是有着一位会看病问卜,给海神娘娘看庙的乌婆婆。

而太奶奶带我去海神岛,为的就是找乌婆婆替我治病。

(2)

我发病的时候就已是深夜了,等到了海神岛,月亮便已照在了中天。微凉的海风让我感觉稍稍的清爽了一些,可是那团似有似无的火焰却仍旧模糊着我的意识,让我说不出话来。

太祖母和祖母,母亲一行三人慌慌忙忙的爬上了海神山的娘娘庙。母亲和祖母一起敲着门,虽说深夜来访,有些打扰,但这十里八村的医疗条件并不发达,夜里来娘娘庙看病求医的也不算稀奇,何况我现在的这个状态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大人们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礼数。

就这样胡乱的拍了四五下,大门才被打开。

一个小道姑模样的女弟子问清了我们的来意,便将我们带了进去。

要知道,娘娘庙是这方圆数十里之内除了蓬莱仙地之外最受世人香火供奉的所在,古时候往来行走的船商客旅总会来此烧香祭拜,寻求海神娘娘的庇佑。所以说娘娘庙的规模自然不是寻常的小庙可以相较。只可惜文革时期破除四旧,娘娘庙也遭受了迫害,曾经的辉煌鼎盛已然不复存在,只留下残垣断壁,如今的景象已是改革开放后政府和商人们重新修缮的结果了。

小道姑带领着我们走到偏殿,便去后院请乌婆婆了。

偏殿里的灯光并不明亮,这让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太祖母坐在椅子上,抱着我。祖母和母亲则站在一旁,三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在焦急的等待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大概是半柱香左右的功夫,一位穿着粗布衣衫,柱着一根檀木拐棍的老婆婆从偏殿走了出来,而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只是深夜打扰,小脸儿上还挂着很不情愿的起床气。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乌婆婆,也是第一次看见雪芽。

乌婆婆看见太祖母她们,慢悠悠的点着头,用那有点沙哑的声音说:“把孩子抱过来我瞧瞧。”

太祖母二话没说便走了过去,嗓子里带着哭腔:“神仙啊,我这娃子从小身子骨就弱,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发了疯似的跑了一下午,回来就这样了。神仙,你可要救救这娃子啊。”

祖母和母亲也在身边附和着,乌婆婆却很冷静,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噤声,然后把那根老檀木拐杖递给了雪芽,自己伸出双手把我从太祖母的怀里接过来。

“这娃子何时生的?”乌婆婆看着我,忽然低低的问了一句。

“八九年七月十五。”太祖母想了想,接着又道:“子时生的。”

乌婆婆闭上了眼,嘴里喃喃道:“子时……哈哈,子时”

乌婆婆忽然笑了,透着一脸的慈祥,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头也不回的抱着我走向了娘娘庙的大殿。

这一屋子人都不清楚乌婆婆的意思,尤其是我家里的长辈们,急急忙忙的也跟着乌婆婆跑了出来。

一众人到了娘娘庙的大殿,只见乌婆婆跪在一个蒲团之上,怀里抱着我,脸上是慈祥的微笑。她轻轻的摇晃着我的身子,像是在哄我睡觉一样,嘴里低低的说。

“莫要怕,莫要怕,神仙也会说错话,一十八载金罗殿,日月两星一幅画。”

说完了这几句话,乌婆婆的右手便轻轻的在我的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儿,一瞬间我便觉得一股无比清凉的气息顺着头顶,将我心里的那股火焰弹压下去。然后,便再没有然后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转过天的中午,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却是雪芽。

“你这个大懒虫,都已经午时了,快点起床,乌婆婆要见你”

雪芽这妮子背着手,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可我却有些迷糊,虽说昨天的事情大概的我还有一些记忆,但总是糊里糊涂的想不明白。我知道我生了病,我也知道是太祖母她们带我来的海神岛,我也知道我见到了乌婆婆。

可之后的事,我便再也没有印象。

雪芽这妮子见我反应有些迟钝,连拉带拽的便将我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我……我还没穿衣服呢?”我涨红了脸。

哪知道这小妮子简直是个混世魔王,根本不讲道理,硬是生生的带着光屁股的我跑到了乌婆婆的寝室,而且一边走还一边说。

“怕什么,你昨天的衣服还是我给你脱的呢?”

小妮子抬着头,拽着我的手,一脸得意。

而我,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世界,太可怕了。

(3)

一路叮了当啷的进了房间,便看见乌婆婆正坐在蒲团上,背对着我们,低低的吟诵着什么。

我因为没穿衣服,只是低着头也不太好意思说话。雪芽倒是大大方方的,拉着我走到了乌婆婆的身边:“婆婆,我把这大懒虫带来了。”

乌婆婆点了点头,便慢慢的站了起来,转过身,看见了我这副样子,略带一些慈爱的嗔责着雪芽:“雪芽,真是胡闹,怎么能这么对待客人?”

谁知道雪芽还一脸委屈:“谁叫他起来这么晚的,我不是怕您着急么?”

乌婆婆轻轻的敲了敲雪芽的头,以作惩戒,然后笑着对我说:“小明啊,你家里的长辈们都在山下等着你,你先回去穿好衣服,然后到大殿来,我有一些事情要与你嘱咐一下。然后,我再叫雪芽送你下山。”

听见这句话,我如蒙大赦,灰溜溜的化作一道青烟便逃离了这里,临走的时候,雪芽还冲我做了一个鬼脸,颇有一些诡计得逞的心满意足。

好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八岁的时候我就已经懂了。

回到了屋子,穿上了衣服,我便如约的前往了娘娘庙的大殿。我跨过门槛,便看见乌婆婆跪在大殿中央的蒲团上,像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乌婆婆站起了身,慢慢的说:“小明啊,你过来。”

我感觉到乌婆婆的语气不像平时的那么慈爱,可出于对她的敬重,我还是老老实实的走了过去,站在了乌婆婆的身侧。

乌婆婆不知为何的轻轻叹了一口气:“跪下!”

声音不大,却异常严肃。

我一怔,不知缘由,但还是听了乌婆婆的话,跪在了蒲团上。

乌婆婆见我跪下,便双手合十,虔诚的望向前方的海神娘娘金身像,接着对我说:“摒弃所有杂念,与海神娘娘磕三个头。”

我似懂非懂,只好依着葫芦画着瓢,磕了三个响头。可就在我起身的时候,却发现贡在海神娘娘金身像下所有的香,竟然全部灭了。

乌婆婆苦笑着,低声道:“难道真是命数使然么?”

“乌婆婆,我?”见她有些出身,我试着提醒着乌婆婆,毕竟跪在那里的滋味并不好受。

乌婆婆似是被我的言语惊醒,点了点头:“哦,起来吧,孩子。”

我站起身,却不知乌婆婆何时眼中竟挂着泪水:“乌婆婆,您怎么哭了?”

乌婆婆笑了,摆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好孩子,这本也不关你的事,命里有时终须有,既然上天注定,我这老婆子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太明白乌婆婆的意思,但看她流泪,总是知道她伤心难过,可是是为了谁呢,是我么?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我很想问个明白。可乌婆婆却擦了擦泪水,然后对我说:“好孩子,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否则,你便活不过十八岁!”

我一惊,所有的问题都被乌婆婆的话镇住了,只是傻了一样的点着头。

乌婆婆双手握着我的小肩膀,认真的说:“你身体内住着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在你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他会将你取而代之。想要活过十八岁,从今天开始,不要再有任何过激的运动,不要再夜晚出门,更不可再被月光所照,医院,墓地,凡是阴气浓重之地,也决不能再入。唯有如此,你才有可能活到十八岁那一天,到那时候,在子时之前,你要再回到这里,至于到时能否过得了那一关,便看你的造化了。”

乌婆婆这一段话说完,便松开了我的肩膀,可我却有些站不住,跌坐在了蒲团上。

乌婆婆看着有些心疼,说到底那时的我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童,在那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里,却让我莫名的背负了一个十八岁生死大劫的负担,实在有些残忍。可乌婆婆没有别的选择,她若是不与我说,那我可能都不会注意这些细节,可能连所谓的十八岁那一天都走不到,又何谈渡劫?

我有些吓傻了,抱着乌婆婆的腿开始哭。乌婆婆轻轻的摸着我的头,慢慢的说:“非凡之人自有非凡之劫,好孩子,不要怕,婆婆和海神娘娘都会陪着你一起度过这一劫的。” 我抬头看着乌婆婆,不知何时眼角又挂上了泪水,我不哭了,男子汉应该坚强,于是我站了起来,乌婆婆欣慰的看着我,点了点头,对我说:“下山去吧,我与你的家人都已嘱咐过了,想必也应该无碍。愿你我十年之后,再得相见。雪芽,别躲了,带小明下山吧。”

我吓了一跳,却看见雪芽从大门那里一脸腼腆的走了出来,嘴上还挂着不好意思的微笑。

乌婆婆无奈的摇着头:“你这孩子啊。”

说完,乌婆婆摆了摆手,让我跟着雪芽离开。临走的时候,我跟乌婆婆挥手告别,我还信誓旦旦的跟乌婆婆说:“乌婆婆,我们十年之后见。”

婆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看我,那眼里还有没擦干的泪水。

……

似是被偷听到了我背负的劫难,下山的时候,雪芽也不再戏弄我了,态度和缓了一些,反倒还劝着我“不要害怕,人都是会死的么。”,“不是还有十年么,要开开心心的。”之类的话,听的我满脑袋都是黑线。

这妮子可真是不会说话啊。

不过才五六岁的小姑娘,生死这种事,她又怎么会明白?

这一路上我都低着头,静默无言,可雪芽却一直在逗我开心。临要下山的时候,雪芽还把挂在脖子上的平安扣取了下来,对我说。

“小明哥哥,这是婆婆送给我的平安扣,可是从海神娘娘那里求来的,你带上它,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看这这个明朗善良的小女孩儿,忽然觉得很感动,有那么一刻,我甚至觉得她是我在这个世上除了亲人以外,最好的朋友。就在这妮子给我戴上平安扣的时候,我对着她的额头轻轻一吻。

无关爱情,也无关风月。

只是一个小男孩儿单纯的喜欢着一个小女孩儿,没有其它。

雪芽被我一吻似乎有些害羞,我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儿,对她说:“十年之后,我们再见。”

雪芽也点着头:“恩,十年之后,我们再见。”

(4)

青春恍然一梦,十年岁月像是一场未曾尽兴的旅行。这一路上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一路上也有太多懊恼的经历,有朋友的欢声笑语,也有被老师骂的狗血淋头,一路坎坷,一路风雨,一路时光如画。青春总是不等着我们留恋,便已匆匆流逝。

时间过的太快了。

十八岁,对于别人而言还可以肆无忌惮享受着岁月静好的青春,与我,却是一日便是一日的珍惜。

明日复明日,明日又几何?

在我十八岁生日的五天前,我收到了东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太奶奶说,家里祖祖辈辈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我们家小明这么聪明一定可以,年近百岁的老太太,在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还是激动的从床上蹦下来,一个人拄着拐棍,到处的走,对乡亲们说:“看看我家小明,多有出息,考上大学了。”

太奶奶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之情。可坐在家里的我,却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其实过了这么久,对于这一早已注定的生死大劫我倒不是那么害怕了。从十年前最初一夜接着一夜的噩梦,到现在的已然毫无察觉,吃喝拉撒,学习,看书,睡觉。除了身子骨弱一些,经不起风寒,剩下的倒是一切都好。可直到父亲从县里面替我拿回了这封通知书,我才恍若惊醒,原来日子,只剩下五天了。

人们嘴上总是逞强,我不怕死,一睁眼一闭眼的事情而已,有什么好怕。可真的到了那一天,剩下的只有沉默无言。

李鸿章曾有这么一句话。

劳劳车马为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

人没有不怕死的,何况像我这样的一个普通人。

夜里面,家中摆了长桌,走的流水席,从县里面找了一个父亲熟识的大厨掌灶。宾朋好友,乡里乡亲,都来庆贺我考上了大学,成为了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酒席宴前,大家都很高兴,三婶二姨的还争着抢着要为我说门亲事,我笑着婉拒,摸着怀里的平安扣,一言不发。

其实从十年前分开之后,我便再没有见过雪芽。那个拉着我光着屁股满街跑的小姑娘,像是消失了所有的踪迹,只留下一颗平安扣嵌入了我的生活。

据说那个小丫头成为了乌婆婆下一任的传人,所以不曾出关,而我因为身体的原因,也不宜走动。就这样,一别,便是十年。

那天晚上散的很晚,父亲喝多了酒,早早的就回去休息。而作为主角的我也一直跟到了最后,回家的路上,太奶奶拉着我的手,拄着拐,走在村里坑坑洼洼的小路上,一步一个脚印。

“明明啊,你考上了大学,太奶奶真的很高兴,就是现在走了,我也知足了。”

我知道太奶奶今天也喝了点儿酒,连忙拦住她的话:“您可别乱说,这话不吉利,您可要长命百岁。”

说到这太奶奶忽然停住了,转过头看着我:“太奶奶都这么一大把岁数了,早就活够本了,倒是你,这么小的年纪,又是个有学问的大学生,前途无量啊,可要好好的注意身体,别老熬着夜,你这小身子骨可伤不起。”

我点头说知道,太奶奶这才继续朝家的方向走着,接着说:“神仙当年说你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有一劫,这么些年我天天给你拜佛烧香,老天爷看我这把老骨头这么虔诚,应该会保佑你的。”

我鼻子有点酸,也说不出太多的话,只是看着太奶奶愈发佝偻的身子,心中更为难过,我安慰着太奶奶:“您放心吧,乌婆婆是神仙,她说会和海神娘娘一起保佑我的,我不会有事的。”

太奶奶抓紧了我的手,好像生怕我会走开似的:“明天收拾收拾,你便早点去吧,这是大事儿,可不能马虎。太奶奶老了,经不起风浪了,这一次,不能陪着你,就让你爹和你妈陪着,我也好放心。”

我点了点头,随口答应,便给太奶奶送回了家。在确认太奶奶休息下了之后,我才关了灯,自己一个人回到家中。

走在漆黑的小路上,望着漫天繁星,我忽然觉得有些释怀。

天地之大,人又是多么渺小,该来的,总会来。

想通了这些,心情也舒服了不少。

我向着月亮敬了一礼。

你好,明天。

你好,十八岁。

(5)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大早,日头都还没有完全升起,我便在父母的陪同下,坐着自家打鱼的小船,飘飘摇摇的来到了海神岛。

临近入岛的时候,我远远地便望见了码头上站着十几个当地的村民和两三个公安部门的同志,而且在码头上,还拉起了一条长长的警戒线。

父亲抻着脖子瞧,眉头深锁:“这他娘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怎么把码头都封了。”

母亲也是一脸的愁容:“这日子会有什么事儿,不年不节的,孩儿他爹,先过去瞧瞧吧。”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我的手,安慰我:“没事儿的明明,你爹在县里边也有官面上的朋友,今天无论如何,也让他给你送上去。”

我笑着点头,其实昨晚想通了一切,便都觉得释然,我对母亲说:“没事儿,不还有好几天么,我这两天感觉身体都挺好的,要是实在不行,过两天再来。乌婆婆当年给我说的,不也是生日之前么。”

母亲一边骂着我没心没肺,一边又催着父亲赶紧的靠岸看一看情况。眼瞅着,小船便一点一点的靠上了岸边,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察看见要有人上岛,连忙走了过来,冲着我们嚷嚷:“这里出了刑事案件,今天封岛,赶紧回去!”

我们一家三口都吓了一跳,这乡里乡下的,民风一向纯良,从太祖父那一辈住在这里,便一直未听说这一片儿清净海域有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更别说杀人放火的命案了。如今出了刑事案件,连岛子都给封上,想来一定是出了大事儿。按理说我们就应该打道回府,择日再来。可我这身子骨眼瞧着是一日不如一日,而且海神岛子上那个神秘莫测的乌婆婆的话,更让家里的长辈们不敢有丝毫的耽搁。于是,父亲也不顾这年轻警察的劝告,先一锚绳拴住了船,然后自己一个纵身跳到了岸上。

那个年轻的警察应该也是刚刚工作不久,脾气出奇的大,见我父亲不听话,当时就火了:“我说你也这么大人了,怎么听不懂人话么?跟你说了,今天这里发生了刑事案件,你还往上凑,怎么,嫌自己命长啊?”

父亲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为了我他本来也只是想上岸解释几句,可听见这刺耳的话,在县里面因为经商也颇有一些地位的他,当时也来了脾气:“我说你这个小同志,工作态度就有问题,我们也是有重要的事情,你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要赶我们走,到底是什么意思。”

父亲这里据理力争,那边的年轻小警察也不甘示弱,就在两人争执的时候,一个岁数大一些,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警察走了过来,

“吵吵什么,哎?老姜,你怎么在这?”

那络腮胡子警察一眼认出了父亲,似乎还十分熟络。

父亲见到了他,一颗心好像也沉了下来,笑着拍了拍络腮胡子警察的肩膀:“老胡啊,你在这我就放心了。这不是么,孩子有点事儿,必须要上岛去一趟娘娘庙,我这也是没办法,你帮帮忙。”

胡叔看着我:“小明这身子怎么了,昨天升学宴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么,怎么这一会儿,我说老姜,这可都21世纪了,你可别信那些神婆。”

父亲有苦难言:“老胡,你是不知道,这个孩子八岁那年犯了一场大病,几乎半条命都进去了,求遍了人,服了好多药都不好使,还是他太奶奶连夜送上了海神岛才给治好,还嘱咐说十年之后,也就是这孩子十八岁生日之前,要回到这里,再帮他去去根儿。”

还没等胡叔说话,旁边那个年轻的小警察就快笑岔了气儿:“还,还TM十年之后,你当我们都是傻波咿啊,真是有病,你说是不是胡哥。”

胡叔看样子也想笑,可他似乎知道我父亲的为人,说话向来是说一不二,而且与自己又是多年的朋友,自然不能让他丢了脸面,于是胡叔回头狠狠的看了一眼那个年轻的小警察,然后呵斥了两句将他打发走,才继续与父亲说:“这些事儿我也不好多劝你,可孩子的病还是上县里治更好一些,实在不行,进城也好,交给神婆,可别耽误了。”

父亲知道胡叔也是一片好意,也没多说话:“老胡,我知道你是好兄弟,孩子是我自己的,你就信我一次,帮个忙。”

话到了这个份上,胡叔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答应了下来,但还是嘱咐我们:“上山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这岛子上出了人命案,正在封锁全岛进行彻查,你们赶紧上山,治好了病就赶紧走,凶手还没抓到,这地方也不安全,”

我们一家谢过了胡叔的好意,趁着天光渐渐明亮,便下了船准备赶往海神山的娘娘庙,可就在这个时候,刚才那个年轻的警察像是丢了魂儿一样,跑了过来。

“胡哥,胡哥,不好了,那个尸体竟然……”

胡叔见着他这副样子,也是一脸严肃,厉声喝问道:“真TM没出息,到底怎么了?”

那年轻的警察脸色惨白如纸,显然还没从惊吓中走出来,只是用那已经有些慌乱的语气。

“它……它竟然,自己烧着了!”

(6)

“你说什么,自己烧着了?”胡叔瞪大了眼睛,大声地问着,络腮胡子都跟着抖了起来。

年轻的警察可能被刚才见到的一幕景象震撼过猛,脑门子上滴滴答答的冒着冷汗,不过还是很用力的点了点头,算是做了回答。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一个失去了行为能力的尸体,怎么会自己燃烧起来?

这超出理解范围的一幕让我们都感到震惊无比。

“难道是撞邪了?”

母亲嘀咕了一句,便马上被父亲严厉的目光制止。

这个节骨眼儿上,父亲可不想惹什么麻烦,于是在示意母亲不要乱说之后,便跟胡叔打了招呼,准备上山。

胡叔到底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虽说尸体自燃这事儿过于匪夷所思,但也没到了让他慌神的地步。他又一次的嘱咐了我们快去快回,不要到处走动。然后便风风火火的带着码头上的几个警察赶往了现场。

“这是什么日子,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儿?”母亲看胡叔离开,又嘀咕起来,语气中有着不安。

父亲倒是胆子大一些,只说:“谁知道怎么回事,和咱们又没关系。这年头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赶紧带小明上山,别耽误正事儿。”

母亲听了这话,看了看我,也不再多想,拉过我的手,便跟着父亲向海神山走去。

就这样一直进了娘娘庙的院子,瞧见几个小道姑正在打扫,我们讲明了来意之后,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女子便走了过来,声音谦和。

“这位小施主便是姜明了吧?”

被她叫出了名字,我有些意外,但想来这里稀奇古怪的事儿又哪只这一件,便也没多询问,只是笑着点头:“是我。”

谁曾想我此言一出,却引得身后几个小道姑一阵哄笑。

“原来这个就是……”

后面小道姑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白衣女子轻声叱喝,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白衣女子回头看着我:“小施主和两位在这里稍等,我找位熟人来接你们。”

说完话白衣女子的嘴角也带着笑意,在我莫名其妙的目光中,走向后院。

“这是什么意思,小明,上回来这儿你都做了些什么?”父亲是个直觉很准的人,看着这一幕景象虽觉得奇怪,可看着还在一旁忍着笑的几个小道姑,也猜到了大概。

我听了这话却是差点儿一口气儿没倒上来,就此驾鹤归西。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就是上这儿治病啊,我妈可以作证!”

母亲还是糊里糊涂的,听我一说,也跟着点头。

父亲诚心逗我,见到这一幕嘴角也露出了神秘的微笑,那眼神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我一阵无语,便也不再看他,可就当我回过头看向后院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是一个女孩儿。

清澈明亮的目光一如从前,只是个字高了很多,头发也盘了起来,衬出一股不似凡间的出尘气质,尤其是那微微一笑便会泛出的酒窝,让我一下子回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小姑娘。

那个叫做雪芽的小姑娘。

“小明哥哥?”雪芽冲我挥着手,还是像从前一样开朗大方。

我也很僵硬的挥了挥手,算是与她相认。雪芽笑的很开心,跑了过来,与我父母打过了招呼之后,便牵着我的手,一路去往后院。

这不长的一段小路上,雪芽絮絮叨叨的样子还像小时候一样,讲了许许多多这些年的故事。我没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听着她说,听着她笑,听着她讲起自己的这十年。

我这才了解到,雪芽这十年都不曾下山,因为被乌婆婆选为了下一任神女的接班人,所以这十年之间一直跟在乌婆婆的身边,学习着风水占卜,看病问医,还有作为神女必需要懂的一些神学知识。而随着她学习的愈发深入,她才知道,当初与她订下十年之约的我,究竟背负着一个怎样的担子。

神仙不过十八岁。

雪芽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神色很郑重。

“小明哥哥,你放心,乌婆婆很厉害的,有她在一定没事。”

我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

其实我已经想的很明白,能活下去当然好,就算不能留下来,能再见一次雪芽,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这些自己决定不了的事情,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雪芽见我点头,又恢复了往日的明朗,带着我一直走到了乌婆婆的房间门口。

当雪芽敲门的时候,时隔十年,我又再一次听到了那个老人的声音。

“是小明吧,进来说话。”

(7)

我和雪芽进了屋,乌婆婆正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十年不见,乌婆婆更老了一些,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头发也已变成了雪白,岁月终究无情事,管你是人还是神。即便像乌婆婆这样的神明人物,却也依旧逃离不了时间的轮回。

为天注定,为人不变。

乌婆婆看我进了屋,抬起了头,那双藏在皱纹中的眼睛紧紧的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对乌婆婆一直是心怀敬重的,此刻看着她如此苍老的面容,心里多少也有些难受。

“乌婆婆,我……”

乌婆婆摆了摆手,接着说:“好孩子,你今日还能回到这里,也是你我的缘分。既然命中注定,我也不必再多说了,雪芽,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小明说。”

雪芽很听乌婆婆的话,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撅着小嘴关门离开了。

乌婆婆听着雪芽的脚步已经远去,这才点了点头,与我说:“好孩子,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能吊着一口气儿撑到现在,为的就是你十八岁的生死大劫!”

我一惊:“乌婆婆,您的身体怎么了,是因为要帮我?……”

乌婆婆摇摇头:“这世间哪有活不死的人,到了这个时候,谁也拦不住,寿数到了,这是天命,与你何干?”

乌婆婆越是这么说,我的心里越难受,虽然我命里注定有此一劫,但我可不希望有人为了救我而去牺牲,谁也不比谁的命值钱,于是我连忙劝阻,可乌婆婆却说:“一个人活在世上,便有她的使命,有她的责任,而我身为海神娘娘的传人,最后的一个任务,便是帮你度过这十八岁的生死大劫!”

乌婆婆的话让我有些无法理解,可看她的神色无比坚决,我也知道再劝下去也没有意义,可心里总是难受。乌婆婆看我这副样子,笑了起来:“好孩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有些事并不都如你想象的那样,让你活下去,你自然也有活下去的使命。不必自责,不必难过,只要你能担得起你所要承担的责任,我即便死了,也是高兴的。”

我听得糊里糊涂,我不明白我活下去的意义,也不知道要承担怎样的责任,前路一片迷茫的我,显得不知所措。

“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知道自己只有十八年寿命的人,我没想过以后的日子,我也没想过变成您这样的修炼者,就算活下去,我也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

乌婆婆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神色也逐渐严肃:“可你没得选。”

乌婆婆站了起来,走到我的面前,看着我:“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孩子,你得扛起来。”

乌婆婆的话不像是在劝说,反倒更像命令。一向和蔼的老人突然神情肃然,让我更加莫名。可就是这样的几句话,却让我忽然开始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我的责任,我的使命。

在我十七岁的最后几日,这两个词闯进了我的脑海,让我有了在今后的故事里一直走下去的动力与坚持。

乌婆婆看我似乎在思考着她的话,像是松了一口气,笑着坐了回去,然后又慢慢的喝了一口温热的茶。

乌婆婆放下茶杯,咳嗽了两声,然后接着说:“孩子,离你的十八岁,算上今天,也就还有四天了。我今天跟你说的话,我想你终究会明白的,我相信海神娘娘的眼光和智慧。”

我不知从哪里鼓起的勇气。

“那您也相信我么?”

乌婆婆的脸上又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而眼神中也透着惊喜:“当然,当然!”

我跪在了地上,给乌婆婆磕了一个头,然后对乌婆婆说:“我不知道未来怎样,但我会尽力,十八岁往后的日子本就不该是我的。既然是您,是海神娘娘让我活了下来,我会努力的做到最好。”

乌婆婆听完我的话,眼睛有些湿润,似乎是喜极而泣的样子。她连忙起身将我扶起,然后拉住我的手:“好孩子,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往后的日子我会让雪芽陪着你,这小丫头很聪明,有她在你身边,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帮助。”

虽然知道雪芽会一直跟着我,心里的第一反应当然是乐意的很,可想起自己未来有说不清的危险要去面对,我便连忙问:“雪芽跟着我会不会太危险了,这些事,还是交给我自己吧。”

乌婆婆笑了,眼神中闪烁着一份看透一切的光芒:“这是那个小丫头自己的意思,你个小家伙儿别以为我不知道,八岁那年就亲了那个小丫头,这么多年那小丫头总把你挂在嘴边上,你当我这个老太婆糊涂了不成?”

我脸色一红,不敢再说话。

乌婆婆看我窘迫的样子,笑的愈发开心:“雪芽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照顾她。我走了以后,你就带着她离开这里,娘娘庙的事情自然会有人来处理。记住,你要让她形影不离的跟着你,这也是她的使命。若是五年之后……算了,不说了。”

乌婆婆的话戛然而止,然后目光呆呆的看向远方,眼神微微的眯起来:“小明啊,我这个老太婆就只剩下这几天了,还有最后的一点事儿放心不下,雪芽这孩子没下过山,我也不放心交给她,你愿意帮婆婆一个忙么?”

面对一个垂垂老者,又是一个为我而即将结束生命的老人,我又怎能拒绝,于是我答应下来:“当然,您吩咐就是。”

乌婆婆点着头,目光仍看向远方:“好,这件事还要从一个有关海神娘娘的诅咒开始说起。”

(8)

“相传海神娘娘乃上古应海而生的大神,经历九九归一大劫,终得无上神位。上古封神之时,便居于黄海之滨,由此而来。海神娘娘自居黄海以后,便庇护着我们这些靠海吃饭的子子孙孙,每逢海浪暴涨,只要在海桅杆子上挂一个大大的的红灯笼,便能得到海神娘娘的庇佑,平安无事。本来这一切倒也太平,可哪里知道这世上总有不开眼的人,1939年的时候,一伙儿鬼子上了咱们的海神岛,看见海神娘娘金身像的尊然华贵,便起了歹心,想要据为己有,把海神娘娘像运回日本。可不曾想,就在第二日一早,村民便发现,这上岛的一十二位日本鬼子竟然一夜之间被无端大火焚烧殆尽,只留下一些断臂残肢,其余都化为了灰烬,什么也不剩。自此之后,鬼子们便再也不敢踏入咱们海神岛,可自打从那之后,也有了一个关于海神娘娘的诅咒。”

说到这里,乌婆婆忽然看向了我,神情说不出的凝重,她接着道。

“这个诅咒就是,凡是敢亵渎娘娘神灵的人,必然会在一日之内受到海神娘娘的惩罚,被九天玄火焚烧而死。”

“焚烧而死?”我惊讶问道。

这不正是今天早上命案的表象么?

难道早上的命案与海神娘娘的诅咒有关?

就在我大脑飞速运转的时候,乌婆婆却是沉沉的点了点头:“不错,便是焚烧而死,无声无息,没有征兆,玄火会自体内发端,将人在数秒之内便燃烧殆尽,化为一团齑粉。”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说不出话。

乌婆婆苦笑着,目光深邃,她接着道:“可我想告诉你的并不仅仅是这个传说,而是这个传说背后的故事。”

我听到乌婆婆的这句话,疑惑的看着她:“传说背后,您说的是这个诅咒?”

乌婆婆笑了,用手摸了摸我的头:“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是的,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诅咒,一个用来杀人的诅咒。”

我整个人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惊呼出声。

“杀人?”

乌婆婆不置可否,与我说出了当年那个传说的真相。

其实当年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海神娘娘显圣,引玄火除了鬼子的事儿。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当年的那位海神娘娘传人,也就是乌婆婆的老师一手策划的。

当时的中华大地一片狼烟,黄海之滨虽然地处偏远,不为大陆接壤,但终归也是难以躲过这一场人间浩劫。于是,也就在1939年的六月,一十二个鬼子便乘船上了海神岛,而且更是看上了海神娘娘的金神像,准备要搬回日本,敬献给他们的天皇。可当年乌婆婆的老师那是何等样的人物,身为海神娘娘的传人,岂会容许鬼子们做出这样亵渎神灵的事儿,于是便让当年还是小姑娘的乌婆婆连夜上海神山后的落日涧采了一些‘火舌花’,然后磨成粉末,掺杂在了给鬼子送去的食物里。

这‘火舌花’ 乃人间罕见的毒花。何为火舌?向阳而焚,遇光则燃,每当面对太阳之时,或有强光照射,便会自己燃烧起来。所以这种‘火舌花’,一般只有在大海之上的岛屿,而且需要终日阴暗潮湿之处,才会生长。

其实海神岛上也原本并没有此等稀罕的毒物,只是多年以前海神岛的一位前辈为海神岛卜算了一卦 ,卦象大凶,但唯有玄火可解,于是才不远万里的从海南的黎族寨子里引来了这一味‘火舌花’,种在了海神山后的落日涧,以备未来此劫所用。

怎料想到了1939年的六月,此卦竟然真的应验,而乌婆婆的那位老师也正是靠着这‘火舌花’,才让那一十二位吃了含有‘火舌花’饭菜的鬼子,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向着阳光,化作了一堆齑粉。而也正是借着这个神仙降临的传说,才让海神岛在乱世之中存以安宁。

乌婆婆一边说着当年的事,一边也带我离开了屋子。她带我来到海神山后的一处小亭子,拿手给我指着远方的山涧。

“瞧,孩子,那就是落日涧。”

我在这里待了足足有小半日的功夫,太阳此时正为足倍,可那落日涧里却阴森恐怖,一丝光亮都没有,光是瞧着都让人觉得有些阴寒。

乌婆婆见我不说话,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火舌花只有落日涧才会有,而这里的秘密,也只有我们娘娘庙的人才知道。”

乌婆婆的话停下来,看向了我,眼神意味深长。

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

这个有关海神娘娘诅咒的杀人案,其实只是利用了‘火舌花’的神奇功效,而完成的一个有充分不在场证明的杀人案件。

而凶手。

就是娘娘庙的人。

(9)

我与乌婆婆都沉默了良久,直到太阳划过了正午最为炙热的时刻,乌婆婆发白的嘴唇才慢慢的张开,对我继续说话。

“诶,想了这么久,事情终归要有一个解决的时候,已经是三条人命了。就算是为了还乡里乡亲一个安宁也好,还是让海神娘娘不要再无端背负着这个骂名也罢,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三条人命?”我有些惊讶。

乌婆婆沉沉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我:“是的,这些年我也陆续查过,但终究没有结果,人老了,不中用了,这是我最后的一点愿望,海神岛应该太平,不应该让海神娘娘背负骂名。好孩子,你知道自己的担子么?”,

我点点头,知道了自己的责任重大,可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就算知道相关的破案线索,也根本不可能参与到案件的调查中去。于是我跟乌婆婆说出了我的顾虑,乌婆婆笑了两声,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平安扣形状的小挂件递给了我,上面被精工雕刻上了四个字,‘海神如愿’,看上去四四方方的,碧波荡漾。

乌婆婆道:“你拿着这个,去找山前村,山后村两个村的村长,然后说明来意,他们自会让你调查。”

我看着乌婆婆满目期待的神情,实在不忍心去拒绝,可事关人命,我这样一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小孩子,是否真的能查清真相。

我没有把握。

乌婆婆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只是说:“查的出也好,查不出也罢,孩子,是婆婆难为你了,可是你没得选,我也没得选,好好去做吧。我会让雪芽好好地保护你,你现在身子还是弱的时候,有什么费力气的事,只管交给她。”

乌婆婆说完这一段话,身子忽然晃悠了一下,想来是体力消耗的有些过度,可她还是没什么想要回去的意思,看上去还想要嘱咐我一些事情,却被我拦下。

“乌婆婆,您回屋休息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乌婆婆看着我坚定的目光,欣慰的点了点头。

送乌婆婆回到了屋里,我便去与父母打过了招呼,但并没有与他们说起乌婆婆与我所嘱托的一切,因为这种事背负的过于重大。我不想让他们知道的太多,也不想让他们再替我操心,只是跟他们说三天之后乌婆婆会为我治病,让他们早点回家。

毕竟,少了了解,便也少了背负。

可是父母并不放心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想要留下来陪我。在我再三劝说之后才同意先回去,但还是给我留了一千块钱加上一部小灵通的手机,让我每天晚上给家里挂一个电话,随时联络。

送走了父母,安顿好了一切,我便在乌婆婆给我准备的房间里思考着案情以及下一步的动向。

从乌婆婆给我的提示里,凶手应该是一个知道落日涧里有‘火舌花’的人,并且了解它的作用以及使用方法。与此同时,凶手还必须要清楚海神娘娘诅咒的真实情况。因为只有了解当年发生的一切,才有可能利用这个诅咒的传说进行杀人。

满足这个条件,也只有海神庙里的人才能做到,或者是从前在海神庙里待过一段时间的人。

范围看似并不大,可海神庙上也有十几个小道姑,再加上山下那些曾经在海神庙里待过的人,这并不是一个可以准确捕捉凶手的数字。

所以,要进一步缩小凶手的范围。

“时间?”

我脑海中忽然跳出了这两个字。

是的,依照火舌花的特性,作案时间是一定的,也就是说在前一天的落日之后到第二日的日起之前。现在正是夏天,日头的时间比较长,那么作案时间便可以大致规划到前一天的晚上七点三十到第二日的四点三十左右,九个小时的时间。

在这个时间段里,没有不在场证明的都有可能是犯罪的凶手。

可经过这一轮的排除,能做到有效不在场证明的应该并不多,因为在这个连一个摄像头都没有的小村子里,除了人与人之间证词的相互印证,并不能找到其他有效的时间证据。

所以,还要再进行一轮的排除。

不对!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今天早上的那场大火是已经死了的尸体烧着的,那即便是‘火舌花’的作用,又有何意义?

难道是为了追求一个杀人的仪式感么?

我有些不寒而栗,却又琢磨不透。

看来只有看过现场,得到大家的配合,才有可能找到答案。

事情,应该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喝了一口茶,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感到心烦意乱的同时也觉得压力巨大。

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10)

我此刻满脑子都是有关案情的事,有太多说不通也想不明白的细节需要调查证实。可突入起来的敲门声却打乱了我的思绪。

“谁啊?”我有些没好气的问。

“是我,小明哥哥。”门口是雪芽的声音。

我匆匆的将杯子一放,便要准备去开门,可雪芽早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好吧,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的……不注意。

“走吧,小明哥哥,乌婆婆都与我说了,我会好好保护你的。”雪芽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志得意满。

这话虽然让我听得有些别扭,可其实说的也没什么问题。雪芽到底是乌婆婆的传人,我虽然说身体里住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但这种力量跟我自己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他带来的唯一好处不过是这十八年里的孱弱身体而已,所以遇到了事情,还真得要雪芽救我才行。

我见雪芽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便想与她先嘱咐几句,于是我让雪芽先坐了下来。

“乌婆婆是怎么跟你说的?”我问雪芽,想看看乌婆婆都嘱咐了一些什么,然后我再做补充,免得让这小妮子觉得我啰嗦。

雪芽想了想,说的倒是很直白,大模大样的摆摆手:“也没说什么啦,就是说你太弱了,让我看着你点儿别出事。”

我正在喝茶,听到这句话差点呛的我见了佛祖。

这小妮子说话也太直白了吧。

虽然,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我轻咳了两声,掩饰一下尴尬,接着问:“乌婆婆没跟你说,让你听我的话?”

我没有看雪芽,只是用余光捕捉着她的反映,像是在那里偷笑,好吧,果然又是跟我看玩笑。

我也没等她回答,就继续说:“雪芽,我不跟你开玩笑,这次的事儿其实很危险,你一定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这样我才能保护你。”

雪芽很不满意我的说法,反驳道:“哪有这种事,明明是你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我来保护你才对。”

雪芽很坚持这个观点,我也只好投降,不过我很清楚,很多事并不是只有武力才能解决,能犯下三起命案而不漏痕迹,这样的连环杀人案凶手往往具备着十分强大的心理素质和极为活跃的头脑。

就像隐匿在暗中的毒蛇,你不会知道,它的下一个目标,究竟是谁?

所以这样的对手,并不是光靠武力就能解决的,需要的还是更多的思考。

雪芽十年都没下过山,一直都在乌婆婆的身边接受传承,所以当有了这此下山的机会,便显得很迫切。我劝她不要着急下山,因为有一些事情我还需要从雪芽的嘴里打听一下。

是的,关于娘娘庙里的小道姑。

我问雪芽,平时庙里的道姑姐姐们都是怎样安排,有没有下山的机会。

雪芽有点儿好奇我的问题,但还是没想太多,便回答了我:“我们一般是早上五点钟就起来,晚上过了七点之后就没事了,庙里面的姐姐们平时也都是可以随意下山的,不过要互相之间告知一声。”

我心里有些犯难,这根本无法去锁定一个人的时间线,我接着问雪芽:“从这里下山有几条路?”

雪芽想了想:“恩……三条。”

“都通向何处?”我继续追问。

雪芽愈发的好奇,可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一条通往山前村,一条通往山后村,还有一条……基本不能算吧,那是通往落日涧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落日涧?”

雪芽点头:“是的,不过那条路很陡峭,又在庙里的后山,所以很少有人会走的,而且乌婆婆在五年前村子里出了那件诅咒案之后,便封了那条路,现在已经荒废了。”

我看着雪芽,问她:“你说的荒废是指?……”

“就是没法走了啊,因为乌婆婆把一座连向谷底的梯子给拆除了。”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没有通往落日涧的路了,对么?”

雪芽肯定了我的说法,还喃喃自语的吐槽着:“那种鬼地方,鬼才肯去呢?”

我叹口气,心里大概有了一点底,于是故作神秘的看着那个小妮子:“这世界上有没有鬼我不知道,不过照现在的情形来说,怕是有吧。”

《长生辞》第一卷  神仙不过十八岁【合订超长版】

小文说:如果对这段文字还算喜爱的话,欢迎关注,转发,评论,点赞,您的每一份支持都是我走下去的动力。我是头条故事领域创作者,每晚八点档,长篇单口小说《长生辞》连载中,与您不见不散。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5-17

标签:神仙   道姑   好孩子   火舌   海神   娘娘   祖母   婆婆   事儿   奶奶   父亲   母亲   事情   警察   孩子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