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羊：给爆款剧打一星，竟然是为了保护女性

不到两天，《我是余欢水》的豆瓣评分从8.5分，跌到了我发稿时的7.5分。

这部剧的后半部分的确乏力，但评分猛降，不是因为“烂尾”，而是一句台词惹了祸。

豆瓣近期大量的高赞一星评论，吐槽的也都是这句台词。

余欢水等人被劫持，劫匪要求玩“真心话大冒险”。

梁安妮说自己应该被释放，因为“我是女的，我是弱势啊。”劫匪回答：“别来这套，男女平等，你们天天哭着喊着要女权，我给你呀。”

这段台词的后半句，的确有画蛇添足之嫌，如果止于“别来这套，男女平等”会好很多，估计现在编剧、导演的肠子都悔青了。

台词单看呢，确实容易让人产生不适，但如果看了《我是余欢水》，就知道劫匪这句话怼的是梁安妮，或者至少是与梁安妮类似的女性。

而这部分女性，既无法代表所有女性，更无法代表独立女性，甚至与平权、女权无关。作为资深的平权主义者，我并不会有强烈的代入感，觉得自己被这句台词冒犯。

剧中，梁安妮是一个怎样的人？聪明伶俐、光鲜亮丽却出卖灵魂，世界观严重割裂和双标。

尽管在职场里，她也想凭自己的本事赚钱，但她的行为指南，始终脱不了“不劳而获”和“吃性别红利”。

梁安妮爱赵觉民，当赵觉民以利益诱惑，让她勾引魏总的时候，她答应了；并且为了占取更多利益，背着赵觉民把魏总给睡了。

U盘丢失，她又受赵觉民、魏总之托试图勾引余欢水。如果说这次见余欢水是被迫，第二次勾引余欢水，梁安妮就有了主动换码头的意思。

赵觉民、魏总眼看要倒了，余欢水可能成为魏总别墅的新主人，梁安妮要跟余欢水做交易，交易的筹码就是自己。

梁安妮一方面觉得自己弱，被余欢水劫持，要求说出假电缆厂厂址，梁安妮说，你找我一个女人家干什么，这句话跟面对劫匪时的“我是女人，我弱啊”异曲同工；

另一方面，在做假账、赚黑钱、颠倒是非、给下属穿小鞋上，梁安妮一点也不弱。

有人评价梁安妮这条线，讽刺了职场性别歧视，女人为了出头，只能委身于男人。

这种观点，在十年二十年前，也许还有市场，放到今天，就有夸大和带节奏的嫌疑。

职场性别歧视，有没有？当然有。但如果说在当下，一位女性想要做一番事业，一定要付出跟男上司上床的代价，那我觉得这位女性的能力可能是假的，或者她根本只是想走捷径。

我非常赞同罗振宇的合伙人脱不花的那句话：我们千万不要辜负这个时代给女性的机会。

直播、自媒体、新零售的崛起，给女性带来了太多独当一面的机会。编剧汪海林在《圆桌派》上甚至说，以前电视台领导来探班，剧组都组织年轻女演员陪吃饭，如今是清一水的小伙子，因为女领导才是实力派。

同一场戏里，还有一组台词，大家可以放在一起品品。

赵觉民跟魏总推梁安妮出来顶罪，劫匪说：“出了事卖人下水，你们公司的企业文化是坑姑娘。”

这个劫匪可能文化水平不高，但越是文化水平不高，缺乏独立思考能力的人，越容易痴迷于网络流行的“好词”、“金句”、潮流概念。

这样的劫匪，拿“女权”说事儿，去怼梁安妮的“我弱我有理”理论，一点也不奇怪。他可能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女权，但他知道拿女权攻击女性，跟用私德攻击女性一样，稳、准、狠。

从这个角度，我简直觉得这句台词是对男性的讽刺。

这样的讽刺，还出现在同一场戏的赵觉民身上。

余欢水想救栾冰然，说自己是栾冰然的未婚夫，作为她的另一半，替她说话。赵觉民说：“另一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这句又酷又硬还政治正确的话，从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伪君子嘴里说出来，特别具有讽刺意义；就像女权从绑匪嘴里说出来一样。

有人说《我是余欢水》里的女性角色一言难尽，其实若说一言难尽的程度，这部剧里的男性角色，才是真正的全员恶人。

余欢水，中年男屌丝，谎话精，工作不努力，人穷志短，对所有人都唯唯诺诺；

余欢水的爸，家暴出轨双料直男癌，欺负死了“温良恭俭让”的元配太太，也就是余欢水的妈，却被二婚太太拿捏得死死的，哭着喊“我老了，她不要我我可怎么办”，逼余欢水拿钱给二婚太太的儿子娶老婆；

魏总和赵觉民，见利忘义却又胆小如鼠的蠢人；

甘虹的弟弟，欺软怕硬、狗眼看人低的小人；

余欢水的“朋友”吕夫蒙，缺乏基本常识、活着就为了找存在感的装B犯；

还有擅于泡制“感动中国”的虚伪男士；喜欢“乱上价值”的无良悍匪……

全剧里，三观最正、活得最有尊严感的男性，是余欢水还在读小学的儿子余晨。

如果真看了《我是余欢水》，你会发现，这是一部全员恶人的现实题材荒诞剧，它的戳人之处，也恰好在于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蛋，这像极了我们普通而平凡的人生。

年轻的时候，觉得满世界应该都是好人，会为自己不够好，或者没碰上好人而沮丧、失望、愤怒。

人到中年才发现，普通人的生活，往往拿的正是一部全员恶人的剧本——原生家庭一言难尽；上司偏心同事势利；恋人心机深伴侣只认钱；连家里的熊孩子都小小年纪学会了欺软怕硬……

可那又怎么样呢，生活本来就不是为好人准备，而是为普通人准备的。

世间绝对的好人与绝对的坏人加在一起可能还不到10％，剩下的90%，是善恶一念间的普通人，说不上有多好，也没本事有多坏。如果能在这样的人生中，活得有滋有味，你就赢了。

《我是余欢水》里，结局最好的是余欢水的前妻甘虹。

甘虹的形象也在网上引起过争论，部分女观众觉得《我是余欢水》刻意丑化女性。但摸着良心说，梁安妮、甘虹这样的女性在现实生活里并不少见，一部现实题材的电视剧，如果男性角色是十大恶人，女主却只能做刘慧芳，才是真正的歧视女性。

现实题材荒诞剧里的平等，为什么不能是全员恶人，女人也不示弱，甚至最后得渔翁之利？美剧里这样的设置大家都觉得爽，换了东方面孔水土不服，说明我们还是更乐于接受憋屈“好”女人做主角。

甘虹在第一集就把余欢水给绿了，跟老同学旧情复燃。

得知余欢水要拿回欠款，给她买辆车，日常嫌弃余欢水的甘虹立刻问“你洗了没”。

这句略显突兀却性暗示意味强烈的台词，结合后面余欢水手机里的“岛国动作片”，不难猜出余欢水在家里根本没有性主动权，性，是他表现好时的奖励。

甘虹要离婚，余欢水开始不同意，把户口本、结婚证藏在马桶水箱里，被误诊为癌症后，主动同意离婚，自己净身出户，提出跟甘虹吃个散伙饭，甘虹一口拒绝了。

得知余欢水患癌后，甘虹惦记着余欢水一定要把见义勇为得到的100万奖金留给她跟儿子。

而这时，甘虹已经跟老同学组建家庭了。讽刺的是，这位“老同学”住着余欢水买的房子，开着余欢水买的车。

现实中，有没有余欢水这么丧的人？有。有没有甘虹这么绝的情？也有。

从甘虹身上，几乎看到一个真理，那就是：女人为了所谓的真爱，可以有多决绝。

然而，作为一个曾经拥有梦想，这些梦想在婚姻里逐渐破灭的中年女性；作为一个生活在大城市，渺小的职场妈妈；作为一个嫁给余欢水的时候，事事不如他的小女子，到后来扬眉吐气，不愿意“有难同当”，甘虹所做的一切，似乎又存在合理的一面。

因此，甘虹最终与老同学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以我的理解，这是导演与编剧，对有时不得不显得凉薄的已婚职业女性，所保留的一点温情与善意。

这样一部剧，因为一句台词而被打一星，我觉得很冤。

好的文艺作品，塑造的不是好人，而是真人。社会越真实，越容易有阴暗面；个体越真实，越容易暴露沮丧与不堪。

我们总说国产剧不出精品，只有悬浮玛丽苏、杰克苏，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部现实题材剧，把中年男女的不堪、商业社会的尔虞我诈、英雄事迹宣传的水份，赤裸裸地展示在我们面前，实在不应该因为一句与两性有关的台词，而全面否定它的价值，因为生活不仅仅是两性，更重要的是人性。

另外，对于女权，我想多说几句。

女权追求男女平权，除此之外所有打着女权旗号的文化和意识形态，都不叫女权。

女权追求平等权益，而非单方面的利益；

女权追求人人平等没有剥削，而不是女人剥削男人，做人上人；

女权关心的是现实中的制度与社会改造，而不是针对某个个体、某种言论的两性博弈与抢占舆论高地；

女权追求男女和谐共生，既不是厌男，也不是女利。

我旗帜鲜明地反对“田园女权”这个词，只讲权利不讲义务，拿性别当筹码要求特别优待，这种行为跟女权没有半分钱关系，什么时候走捷径也能走出一门科学？

别用幼稚的行为给女权抹黑。女权的美好，首先在于我们自身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与柔软知性的力量。正如恋爱中的波伏娃所表现出的那样：

“我渴望见你一面，但请你记得，我不会开口要求要见你。这不是因为我骄傲，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毫无骄傲可言，而是因为，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见面才有意义。”

这就是平等，这就是独立，这才是女权：克制、智慧、优雅、坚定。

关于本文

● 作者：艾小羊。复杂人生的解局人，品质生活的上瘾者，专治各种不高兴。代表作：《活成自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