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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小米+胖妹 编辑|燕子

来源|遇见小mi（ID：yujianxiaomi2015）

01

你好，我是小米团队的胖妹。

前两天，是我一个妹妹的生忌。2019年10月5日晚上6点左右，她从上海五角场的一个商场跳下，当场去世，还不到19岁。

当时，这件事在微博上不断发酵，还上了新闻。

以前我听到类似新闻的时候，在惋惜之余，也会有一些生气：跳楼为什么要选商场呢？自己不想活了，还要给别人添麻烦。

但当这件事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我只觉得幻灭，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再后来，当真相被撕裂了一道口子，越来越多的事实摆到我面前，我只觉得丧。

其实，她不是我的亲妹妹。她是我老公老唐在甘肃老家的一个本家堂妹。

只是如果没有我，她也不会来上海。

因为这一点，她母亲一直埋怨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她。她母亲甚至希望认我做干女儿，给她养老，来作补偿。

我是在2019年5月认识的她，起源于一个误会。

那天晚上，我在一个可以在线唱K的app上玩耍。系统会自动提醒，你的通讯录好友某某某也有账号，叫你去关注。我看见老唐也注册了账号，就顺手关注了一波。

点开老唐的账号，我发现他没有发什么作品，但他的关注列表里有几个人，不知道为啥，那天我特别无聊，一一点开看了一下。

我发现有个女孩，头像很二次元，发布作品很勤快，老唐还经常给她送花。

我心想，这该不会是前女友吧？

我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立刻就问老唐，这个女孩是谁？老唐说是他堂叔的女儿，还是00后。

我顿时放下心来。为了掩饰失态，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老唐，这个女孩现在多大了？是不是上大学了？

老唐说，她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堂叔家里很贫困，她连高中都没念完，就去深圳打工了。

我觉得她很惨，但也没多想。

02

没想到第二天，老唐看见那个女孩在微博上发了一条可怕的状态，大概是说自己特别无力，想要自杀，“妈妈，我下辈子再来报答你。”

▲当时的微博图

老唐被吓了一跳，问了一些亲戚，找到了她的电话号码后，立刻就联系了她。当时大概晚上7点，只觉得她那边很吵，好像是在酒吧的样子。

没说几句，她就挂了。老唐以为，她只是心情不太好，才在微博上发泄一下。

过了一周的样子，那个女孩主动打电话给老唐，哭着说自己遇到了电信诈骗，被骗了一万多块，但因为弟弟妹妹要上补习班了，她妈妈还是催她往家里寄钱。

那个刹那，我真是气死了！我觉得她妈妈真是和樊胜美的母亲一模一样，无比恶臭，居然这样吸大女儿的血。

老唐同情她，给了她5000块，让她不要太伤心了。在电话里，他们聊了一会儿，她说自己在深圳的工作是“舞蹈演员”，但当老唐问她具体的工作内容时，她搪塞了过去。

对于老唐给她钱这件事，当时我没有反对。我觉得他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助自己的亲戚是应该的。

我想换位思考，如果是我弟弟碰到了同样的情况，我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

但接下来的事情，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那个女孩在老唐的朋友圈里发现了我的存在，评论道：“姐姐好会打扮，我可以认识她吗？”

老唐是个钢铁直男，立刻把这条留言给我看。当时我想，她是老唐的亲戚，那我认识一下也是应该的。

加了她的微信，一阵寒暄过后，那个女孩就表示，自己的工作需要化妆，但又没有化妆品。去了屈臣氏，发现最便宜的化妆品，一整套加起来也要上千。

她不好意思地问我：“姐姐，有没有什么用不到的化妆品，可以便宜点卖给我吗？”

恰好，我是个出门必化妆，还爱囤货的人。而且我有几个朋友在化妆品集团工作，经常有员工内买的机会，于是我几乎没有思考，就答应了她。

我告诉她：“我现在在兰州，只带了一些自己用的。过两天我就回上海了，到时候我再寄给你一些，我有很多，可以送给你。”

她超级开心，在微博里说：“我今天遇到了一个超好心的姐姐。”

03

回到上海后，我仔细地问她，是油皮还是干皮、肤色是偏白、偏黄、还是偏黑？然后精心挑选，给她寄了一整套化妆品。

她收到后，非常开心，一样一样地在微博里晒了出来，说：“看，我有一个神仙姐姐。”

我本以为有了这些装备，可以助她在“舞蹈演员”这个行当一臂之力。但没多久，她就辞职了，“太累了，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我表示了理解，说生活和工作就是这样，有松才有弛。

随后她问我，可不可以来上海玩一下，顺便找找新的工作机会。

我犹豫了。其实我和她不算熟悉，只是出于好心才关照老公的亲戚。

而她过来玩的话，我就要抽时间去招待她。对于这件事，我不是很乐意。

我和老唐说了这件事后，老唐想都没想，就告诉我，你就随便找个理由回绝她吧。

但不知怎么的，我在微信聊天界面里打了一些拒绝的话，临发出去的时候，又给删掉了。

我心想，我这样是不是太绝情了？人家没来过上海，只是想来玩一下，这也没什么啊。

于是，我说：“好啊，欢迎你来。”

事实证明，这是我最后悔的决定。

我本以为，她怎么着都会过个一两个星期再来。结果第二天早上9点，老唐接到电话，说她已经落地虹桥机场了。

我和老唐面面相觑，只好告诉她地址，让她先来家里。

一小时不到，她就拖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坐在了我家客厅的沙发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她的皮肤很白，柳眉杏眼，留着披肩的长发，看上去很乖巧。

我哥从他的房间出来，还睡眼惺忪，一副懵逼的样子，把我拉到一边说：“这个姑娘是谁？人来了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呢？”

我委屈地说：“我也不知道她今天就来了。”

好在，家里的书房还有一张沙发床，我拿出了一套新的床上用品铺上，又让老唐去楼下超市买了一床被子，布置成了一张床。

“姐姐，这真有家的感觉。”看着布置好的房间，她感动地说。

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其实我不想让她住在家里，但觉得她看起来挺讨人喜欢的，就不好意思赶她走。

那天下午，我还有点工作，就让老唐带她去外滩转转，顺便问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回到家，老唐和我说，她在深圳过得很不开心。本来谈了一个男朋友，也分手了。她打算离开那座伤心的城市，接下来在上海，找找别的工作机会。

我问：“那她在深圳的时候，都做过哪些工作呢？”

老唐回答，她是一个“舞蹈演员”，但具体工作的细节，她一直没有透露。

问了两次，她也很快转移了话题。

我心想，她可能是在一个舞蹈团，接一些商演的活动吧。

既然她不愿意多说，那肯定也有些难言之隐。于是我也没有刨根问底。

就这样，那个女孩在我家住下了，每天和我们一起吃饭，甚至照顾我哥养的猫，但就是没见她出去找工作。

04

到了7月，我从当时的公司辞职了。老唐觉得上海酷热难耐，打算再回兰州呆上一段时间。我决定和他一起回去。

我哥找到我，和我说：“你们都走了，我和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也太尴尬了吧！”

我说：“她一个小女孩，能住到哪里去呢？等她找到工作，就会搬出去的，这段时间就劳烦你多照顾一下她吧。”

虽然有点不情愿，我哥还是答应了。

就这样，我们回了兰州，我哥和她还是住在一起。

有一天，我哥打电话给我，说自己的一部备用手机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他问我是不是不当心带回兰州了，我说没有。

后来，我哥发现家里少了很多东西。小到放在玄关的20元钱，大到他10万元的手表。于是，他决定报警。

警察来了以后，发现家里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没有任何线索。一个警察暗示我哥，可能是那个女孩拿的，建议他去问问。

但我哥觉得，他也没有当场抓住，就这样贸然去问，太伤人家的心了。寄人篱下本来就不容易，最终只当自己倒霉，就这样算了。

但同时，我发现，那个女孩开始在闲鱼上卖我的化妆品和包包。就连拍的照片的背景，都是我的梳妆台。

看了一下她的售出记录，已经卖了三万多元的东西了。

当时我心里骂了一句粗话，觉得自己简直是引狼入室。

我第一时间和老唐说了这件事，他很快给女孩打电话，直截了当地问她：“东西是不是你拿的？”

出人意料的是，那个女孩没有半点否认。她甚至真诚地认了错，把还没来得及卖出去的手表还给了我哥，还承诺，会把偷偷卖的东西赔给我。

想到我限量版的徽章le boy被她8000元就卖了出去，我气得半死，但也无可奈何。

但首要的事情，是希望她能搬出去，不要再在我家里住了。

正当我准备通知她的时候，她主动说，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份有安排住宿的工作，马上就会搬走。

05

她搬走后，我就没怎么再关注她了。虽然她给我添了很多麻烦，但我想她年纪还小，也许真的缺钱用，才犯了点错误。

我一想到这件事就心烦，想着也不追究了，毕竟是亲戚，就当花钱买了个教训，给自己上了一课吧，以后不要和她再有来往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个教训大到超乎我的想象。

2019年10月5日晚上7点多，我接到了杨浦派出所的电话，警察告诉我，她自杀了。

当时我和老唐在成都玩，正在热热闹闹的宽窄巷子里逛着。那个刹那，我觉得世界很不真实。

我觉得很惋惜，虽然她之前犯过错，但究竟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非要用死来解决呢？

我们很快订了第二天的机票回上海。本以为很快能见到她的父母，但直到10月10日，我们才在派出所见到。

警察给我们看了当时商场的监控，只见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从一个花坛上爬出了玻璃栏杆，闭着眼睛，一跃而下，犹如一朵开到荼蘼的兰花。

她落在了b1层一个卖冰激凌的小店。人们惊慌失措地四散开来，保安拿来黑布，把她盖上，然后用栏杆隔开了人群。

我看到她的身体抽搐了那么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看到了这样惨烈的场面，我已经泪流满面。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的父母却没有哭，甚至有一些冷漠。

警察告诉我们，她生前在两家ktv里当陪酒小姐。事发当天，她没有上班，去商场独自吃了一顿烤肉后，坐电梯到9楼，然后一跃而下。

她没有留下任何话，只是把银行卡里的所有钱都转给了妈妈。

06

我和老唐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心情非常差。我一直在哭，老唐低声安慰着我。

后面跟着她的父母，他们还是没有一滴眼泪。

她爸爸抓着老唐，说：“我们来上海，没有地方住，能去你家里住吗？”

我好像被定住了，说不出一句话。

好在老唐也是个聪明人，直接掏出钱包，给了他几百块钱，叫他自己找个地方住。

只见那个男人用贪婪的眼神看着老唐钱包里的一叠钞票，在被我瞪了一眼后，才悻悻地收回目光。

她妈妈拉着她爸爸，催促他快点走。我们约定，第二天到殡仪馆去把她火化了。

到了殡仪馆，我看到有几个火化套餐可以选，她爸爸二话不说，就选了一个最便宜的。没有追悼会，没有悼念仪式，什么也没有。

工作人员有点诧异，核实了一下信息，给了一张领灰证，说，10天后凭这个证来拿。

整个过程，他们太冷漠了，好像死的压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走出殡仪馆，老唐提议去吃午饭。他说，毕竟他们再不好，也是家里的亲戚，来了请吃一顿饭总是要的。

我们去了一家川菜馆。老唐点了很多菜，他们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在餐桌上，她妈妈和我说，他们晚上就准备坐火车回老家了。之后就拜托我去领灰，然后找个地方把她埋了吧。

她的语气非常轻慢，感觉把女儿下葬这件事，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很生气，当即告诉她，上海的墓地非常贵，起码5万元以上，我没有这个义务帮你去葬女儿。

没想到她妈妈的情绪突然开始激动。两天了，在见到女儿跳楼视频的时候没哭，在殡仪馆的时候没哭，却在这个时候“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她边哭边说：“都是你啊，你把她叫到上海来，否则她怎么会自杀呢？是你害死了她！”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饭店里其他人都看着我，我觉得非常丢人。大堂经理悄悄把老唐拉到一边，问我们打算怎么办？

我听见老唐直接说，报警吧。

07

最终，我们没有报警。

她妈妈一听到“报警”两个字，就跪在地上求我们，不要报警。

我把她扶了起来，告诉她，“你这样我很害怕，稍微冷静一点，看看怎么处理。”

后来讨论来讨论去，老唐决定，我们可以去帮忙领灰，但下葬这事，需要再商量。他建议把骨灰带回老家，葬到祖坟里去。

哪知，她妈妈脱口而出：“女人怎么可以进祖坟呢？她又没结婚，还是自杀，多晦气啊！”

那语气，真的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我感到非常不舒服，只想快点摆脱他们。于是我说，这个到时候再商量，就拉着老唐走了。

没想到，他们继续拉住老唐，说没钱买票回老家。

老唐无奈，只好又给了他们一些钱。

回到家里，我的心情很低落。我说，我终于有点明白她为啥不想活了，从小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能好吗？在他爸妈眼里，压根就没有这个女儿嘛。

我哥听了我们与她父母见面的事情，当即告诉我们，千万不可以再给他们钱了，不然他们知道我们有钱给他们，之后一定会没完没了。

再者，如果我们给钱爽快的话，他们一定会认为，我们对她的死有愧疚，之后一定会麻烦不断。

我瞬间后悔刚刚答应他们去领骨灰。但已经这样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让她的骨灰无人认领，最后被殡仪馆直接海葬或者深埋吧？（超过一定期限没有人去认领的骨灰，被视作“无主骨灰”，将被统一处理）

十天后，我们去领了骨灰。在殡仪馆，我们看到，骨灰可以暂存。于是我决定，既然这件事悬而未决，不如就先暂存吧。

很快，我交了钱，又买了一个骨灰盒。老唐把骨灰盒放入一个小格子中，我们又领到了一把小小的钥匙，以及一张证明。

回家后，我把这些东西放在她生前住过的房间里的一个五斗柜里，感到很幻灭。

只有这张证明，以及钥匙，能证明她存在过。而就在五个月前，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08

因为疫情以及其他种种原因，我们一直没有处理这件事。目前她的骨灰仍然被暂存在殡仪馆。

我对整件事一直感到很后悔。谁能想到呢？我们才认识了5个月，她就跳楼自杀了。

我甚至想，当时如果我没有让她住在家里，她是不是就不会起贪念，做那些错事呢？

再早一点，如果我在她当时要来上海的时候，把那些本来打在微信对话框里，要婉拒的话发出去了，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情了？

或者在一开始，我就不应该送她化妆品，给她一种“这个姐姐很好，我可以依靠”的感觉。

我沉浸在这种悔不当初的情绪里，每天都很崩溃。

我想到她妈妈歇斯底里的话，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害死了她？

不过，当她妈妈提出，要认我做干女儿，还要我给她养老的时候，我的理智又回来了。

我认为，如果她妈妈真的觉得，是我害了她女儿，应该很恨我才对，压根不会提这样的要求。

说到底，她妈妈还是想利用我心中的愧疚，来换取更大的利益。

我把那个女孩与我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她妈妈，明确了我的态度：“我不会做你的干女儿，我也不认为她的死，是我的责任。”

我强硬了以后，她妈妈的态度反而来了180度的转变，没有再给我提过分要求。

我想，如果我在和那个女孩相处的时候，也能这样强硬的话，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老唐安慰我，结局是注定的，只是可能过程不同。

比如，如果没有我，她不会来上海，但可能会在深圳自杀。

只是这样，这件事，我就不会知道，甚至连他都不会知道，更影响不到我们。

她去世三个月后，我哥找人超度了她，然后和我有了一次严肃的谈话。

他单刀直入，开始灵魂拷问：“妹妹，你在这件事中，就没有吸取到什么教训吗？”

我说，我不应该那么关心一个人的生活。在与她的交往中，边界感与距离感，我一直没有处理好。

当时我的一些言行，可能让她产生误会，觉得“这个姐姐是可以依靠的，是可以一直养着我的”。

我哥表扬了我，说我的自我认知不错。另外，他又补充，叫我停止这种“莫名其妙地对人好”的行径。

“你觉得对她好，她接受了，就应该感恩，对吗？”我哥帮我分析道，“但是升米恩，斗米仇，这样简单的道理，你真的不明白吗？”

我沉默着，思索着他的话。

我哥接着教育我：“她住在咱们家，就真的不会有心理落差吗？她看见你吃的，用的，穿的，都比她好，她真的心里不会想别的吗？”

我说：“她大概会觉得，有点羡慕吧。”

我哥无情地说：“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你过得那么好，她过得那么糟呢？你扪心自问，你对她的死，真的是毫无责任的吗？”

“你以为她在深圳伴舞，是正经伴舞吗？她一直在做ktv的公主，你难道不知道吗？深圳那些地方，有的有t台，就需要伴舞的。”我哥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我。

我叹了一口气。那年杏花微雨，我曾试图温暖一个姑娘的心，只是她遍体鳞伤，我无能为力。

现在我的心愿，就是让老唐出面，继续和她父母沟通，希望她早日入土为安。

也许在另一个平行时空，她能过上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