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第一天，韩寒受邀参加一个街头对话节目。

巧的是，2020年最后一天，郭敬明做了一个迟到15年的道歉。

这对一直被比较的文坛宿敌，再度以某种微妙的缘分产生了奇妙的交集。

38岁的韩寒十分低调，像普通中年男人的样子，谈普通中年男人的心态和感悟：喝酒应酬、昔日狂傲、钱与生活、现世梦想......真味至淡，别有一种哲学意味。

37岁的郭敬明十分高调，精心保养的瘦小外表宛如男孩，被编剧圈联名抵制而不得不为早年抄袭道歉，尽管如此，道歉文里依然能嗅到不甘的倔强。

同样年少成名、饱受争论，且年龄相仿、文坛出世时间相近、成名轨迹相似，宿命的对照记里，韩寒和郭敬明之间不能简单粗暴以“孰高孰低”评论，但捋捋两人重合的命运曲线，似乎冥冥中又有一种“天地两重”的暗示。

韩寒，昔日“长满角的爽点”

一家面馆，几个路人，十几分钟的“答粉丝问”。

韩寒带着眼镜，头发零碎，白夹克黑长裤，打扮不甚起眼；之前曾因发福被嘲油腻，现在减肥成功，身形清爽，但他身上并没有所谓的“少年感”。

现场人不多，但韩寒仍有显见的局促。粉丝热情问他问题，他客气得体而不失幽默地回答。被问得最多的，是韩寒为什么变了？是不是已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韩寒笑得温和平淡，反问提问者：“那你觉得长满角的样子应该是什么样呢？”

反叛、义愤、犀利、狂傲、激辩......外界印象深刻的始终是韩寒“长满角”的样子，是“文坛新星”，是“意见领袖”，是“良心公知”，还曾有媒体把他誉为“当代鲁迅”。

当然，尤其鲜明的个人特质也意味着韩寒是一个“异类”，甚至一度被扣上“公敌”的大帽子。

抨击应试教育，高中退学玩赛车，一部《三重门》青涩少年名动天下。

文学大师余秋雨、文学评论家白烨、著名大导陈凯歌、“摇滚王子”郑钧、“梨花体”诗人赵丽华、魔术师刘谦、百度霸总李彦宏......这些个商界文艺界的头面人物，都被韩寒毫不客气直呼其名炮轰过。

那些年“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作品，那些年“与世界为敌”的骂战，即使在思想更自由奔放、文化更多元包容的现今，韩寒昔日作风仍可谓是特立独行、胆大包天。

对于80、90代人来说，昔日那个“长满角”的韩寒，是教导他们敢怒敢言的精神偶像，是启发他们“砸碎旧世界、开拓新世界”的青年导师，是寄托青春期无处安放压抑、叛逆情绪的“爽点代言人”。

郭敬明，昔日“铺满钱的痛点”

郭敬明“形势所迫”的道歉不十分诚恳。

这点从他道歉长文里，“绑架”庄羽——“如果庄羽女士不愿意接受（赔偿），我会把这笔钱捐给公益慈善机构，接受公众监督”——可以明显感知。

对于抄袭败诉这段黑历史，郭敬明的态度从来强硬，绝不破坏“拒不道歉”的原则，数次在公开采访中给出“标准答案”：时间会证明他的才华，没有才华的人，怎么可能红那么久？

郭敬明确实红了蛮久。从狂卖84万册、两代青少年人手传阅的《幻城》开始，他的时代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持续了十余年。

纸媒时代，郭敬明是出版帝国金字塔尖的辉煌人物。他的“最世文化”开创了国内最早的作家选秀，畅销作家笛安、落落、安东尼簇拥左右，旗下80多位年轻作家众星拱月，这条金光闪闪的出版线强势拉动、拔高了中国出版业发行量曲线。

郭敬明自身实力更不容小觑。5度斩获畅销图书冠军，3次登顶作家富豪榜榜首，11次入选“福布斯中国名人榜”，名下资产数亿，被韩寒揶揄“郭敬明1个月收入等于我1年收入”——他就是“凡尔赛本赛”、“奢侈品本奢”，所到之处，无不铺满金钱的味道。

“你要爱钱就表现出来很爱钱”，郭敬明炫富总是华丽高调，但在他赖以发家的作品里，文字却一贯虚空疼痛。

青春疼痛文学，多年后，已经成为社会中流砥柱的昔日读者们对它嗤之以鼻，羞于承认自己的青春曾被“45°仰望天空，眼泪就不会掉下来”深深触痛过。

不同于韩寒的反骨，郭敬明的文字总是阴柔。淡淡地，弱小地，孤独地、隐忍地......没日没夜逆流成河，郭敬明必须是当之无愧的爷青回“痛点代言人”。

韩寒，如今“化爽为彻”

成熟，彻悟。

节目播出后，多数人如是评价韩寒。

他谦逊，说自己只是“兼职写书、兼职拍电影”，感谢这个好时代，让他赚到更好地去比赛的钱；他接地气，劝提问的哥们儿少喝应酬酒，适量喝感情酒；他共情，体谅烂片剧组里熟悉朋友的不易，忍着不骂烂片；他满足，小时候拍电影、成为赛车手的梦想都实现了，凭什么说他不是“理想主义者”？

“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人情世故，只要不是突破原则，只要会让别人高兴，我有的时候愿意让我自己不那么高兴一点点”

芸芸众生，蝼蚁不易。

卸下那些“爽点”标签的韩寒，圆滑了也剔透了，世俗了也自在了。

在狂得没边的时候，他经历了一场几欲把他推进不复深渊的“代笔风暴”——这也许是让他彻悟的契机。

曾经，博客是韩寒的阵地。他在博文里针砭时弊、抨击不平、炮轰名人、评论电影，这些“杂的文”里有生猛激烈的韩寒，2010年，他入选“全球最具影响力100人”艺术组第24名，超过《阿凡达》导演詹姆斯·卡梅隆。

祸福相生，韩寒很快陷入与方舟子等人的“代笔风暴”。

这场风暴你来我往持续了1个多月，大量质疑舆论铺天盖地，最后以诉诸公堂告终。

这场风暴之后，韩寒渐渐减少了博文更新。13年韩寒发表了最后一篇杂谈博文，言短而意无穷，挥别了被“流沙”裹挟、浑浑噩噩的热血岁月。从此，文字江湖再无韩寒。

但，电影江湖诞生了一个导演韩寒。

《后会无期》、《乘风破浪》、《飞驰人生》，5年3部电影，不高产但稳扎稳打，票房口碑都有一个同期优秀、未来可期的成绩。

赛车、拍电影、健身、自黑、感悟、宣传......曾身负盛名，却不为名利所累，不炒作话题热度，不经营粉丝流量，韩寒可谓自在。

曾经猛烈抨击素质教育，中年以后，韩寒非常真诚地自我剖白，谈他所理解的教育，鼓励学子好好读书。

“对于大部分普通家庭来说，根本没有必要去羡慕美国、英国的教育体系，而应该庆幸在中国。我们国家各种阶层壁垒还没有完全清晰，只要你够努力，还是有很大概率去冲破次元壁，去到更高的地方。”

也压抑不住抨击廉价鸡汤爆文，指责文章“贩卖焦虑、制造恐慌”，没有人会被时代抛弃，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使命和分工——在内卷时代，这话让人很安心。

化爽为彻，与世界和解，顶级文青，韩寒也。

郭敬明，如今“痛点爆发”

比起宿敌，人们更乐于把郭敬明和韩寒看作一对好CP。

这对“上海绝恋”并不惺惺相惜，虽然少有谋面，但彼此对对方显然不太友好，坊间流传最广的，是10年前韩寒接受媒体采访时戏谑称他和郭敬明“男女有别”。

早些年，韩寒对郭敬明“关怀有加”。

06年“郭敬明抄袭案”事实成立，郭公开拒绝道歉，韩寒发博文评论此事，把郭敬明和他的一些盲目护主的粉丝体无完肤讽刺了一遍。

08年郭敬明发表《小时代》第一部，同年底，韩寒在《他的国》发布会上，毫不客气评价《小时代》是写给“城乡结合部”看的。

而郭敬明对韩寒却是“冷淡无比”。

抄袭事件，郭敬明回应“骂我可以，别骂我的读者”；“城乡结合部”事件，郭敬明委婉而傲娇地还击，说韩寒杂文的销量还不如自己公司两个新人——以钱包说话，这很郭敬明。

“不熟”、“不了解”、“不认识”——郭敬明对那些年“热情告白”的韩寒“拒绝三连”，但暗中他又不放松较劲。

“为了工作我每天只睡3个小时，7 年没有休过假，也没时间谈恋爱。而另一个人他天天玩，在网上骂人，你说我不成功谁成功”

“韩寒有了钱，不断换车，凭什么就比我高级？他玩车不是也很花钱”

王不见王，命运角力。

郭敬明和韩寒仿佛天选的“文坛双子新星”，同时享受命运的馈赠，又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代笔风暴”之后，韩寒大概想明白了世途起伏、祸福回还的玄学，学会收起“与天下为敌”的戾气，做一个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世界、所以努力不让世界改变自己的俗世妙人。

人间的道理很简单，就像韩寒讽刺郭敬明不为抄袭道歉的博文里写的那样：“出来混的，迟早都要暴露的，见了光的，迟早都会曝光的。 ”

但郭敬明没想明白。

操纵出版帝国之时，他自信洞察、掌握规则，且自负是那个“玩死规则”的人；纸媒衰落，他跃跃拥抱资本流量，哪怕从未受过什么体系训练，仍坚信会像纵横文艺界一样“震死他们”。

当韩寒低调学习着和世界和解，郭敬明还高调妄图成为资本世界的霸总。《小时代》系列电影狂揽十几亿票房，尽管网上骂声一片，但毫无疑问郭敬明成功了。

有了辉煌的票房底气，郭敬明俨然跻身名导行列。他踌躇满志拍真正的大片——CG电影，网罗了一众最有流量价值的明星，用领军人的口吻号称要打造“中国版魔幻史诗巨著”。结果，斥资近2亿的CG人，得到了“莲藕人橡胶脸”、“面瘫”、“蜡像”的无情嘲讽。

郭敬明哭了，小霸王闹脾气似的质问网友：“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们才不会骂《爵迹》？”

网友笑坏了，说郭敬明名字挺好人不行，抄了不道歉，拍烂片圈钱，不抵制他抵制谁？

郭敬明一直是争议名人，以前争议不可怕，因为他受众群体庞大，超强吸金能力是检验成功的唯一标准；但当他决意从平面纸媒走向声光电影，突然发现，他无力掌控这个多元时代的互联网群体了，群众并不盲目，郭敬明并不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艺术家。

剽窃他人创作成果、崇尚豪奢，向三观未建立的未成年人传播扭曲、畸形的价值观，还想用廉价烂片来圈钱......公众眼里，郭敬明是个小丑。

郭敬明就是缺少韩寒那样的领悟力。

郭敬明以为公众累积的憎恶情绪只是一阵风，只要他沉寂一段时间，修炼诡辩话术，摆出认真专业、拼命努力的导演追梦人姿态，他就还是资本帝国的掌舵者，拥有随便给面瘫小白脸演员发S卡的至高权利。

但舆论场忍不下他了，道歉补救已经晚了。编剧界百人联名抵制宣判他“社会性死亡”，最高权威官媒批他是行业“过街老鼠”，导演电影《晴雅集》下架——社会要动真格，泼天富贵的郭敬明又能如何？

选择无高下，但选择有代价。

郭敬明和韩寒纠缠交错的命运线，最终韩寒向左、郭敬明向右，韩寒不爽了，郭敬明还很痛，本不是一路人，“出来混的，迟早都要暴露的，见了光的，迟早都会曝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