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天堂里有没有“母亲节”？

作者 李万卿

今天是母亲去世后的第十四个母亲节。

十四年了，失去母亲的悲伤始终萦绕心间、无法释怀。

妈，十四年来，每到母亲节，儿子的眼前总是浮现着您老的音容笑貌。

今天又是母亲节，我的内心在忏悔：您在世时，我竟然没有给您过一个母亲节，甚至，没有母亲节的祝福。

那时，我虽然逢年过节都有一个“默认程序”：回家，团圆。唯独，我在母亲节没有回过老家，没有给您打过一个电话。

如今，我的“默认程序”是泪流满面，然后，打开电脑，敲打记忆，拼接往事。

我想象得出来：如果，当年您听到“母亲节”这个词，一定满脸惶惑；您一定不相信，在端午、中秋、春节之外，还有一个“母亲节”；您一定会摇摇头，笑一笑，表示当娘的轮不上这等好事；您一定会说，别胡说八道了，想吃二浆煎饼你就回来，用不着瞎编个节日哄老娘.....

哦，二浆煎饼，那是最能戳中我泪点的吃食，真正的亲娘的味道呀。

记忆中，母亲非常重视每个节日，端午、中秋、春节......您都会给我们改善生活。

　记得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们家同其他家庭一样，靠红薯填肚子。一年四季，吃的都是红薯干、红薯面、红薯娃，吃得胃酸胃痛，口吐酸水。

妈，您为了给我们改善生活，总是想方设法，粗粮细做。爹把红薯磨成粉，先过大箩，把粉浆过出来留着制成粉条、粉皮，换成钱供我们上学。然后，过罢大箩的浆水，再过二箩，就有了稀糊状的粉浆，叫二浆。二浆颜色黑黄，加工成粉条品相不好，妈就用二浆给我们做煎饼吃。

黄昏里，您和好一大盆二浆糊，爹烧火，您摊煎饼。烧一会儿火，您用油褡子把铁锅擦干净，摊上第一个。

我看着那油漉漉的二浆煎饼，止不住咽口水，但您不让我吃第一张。您的理由是：男孩儿吃第一张煎饼，将来老丈母娘会砍脸。南阳方言中，砍脸就是用巴掌打脸。您的这番话果然吓着了我。然后，您把第一张煎饼分给妹妹们吃。第二张之后，一直到我吃饱，别人才有资格吃。

后来我才知道，男孩儿吃第一张煎饼会被老丈母娘砍脸一说，没有出处，更没有缘由，那是母亲在“偏向”我。因为，第一张煎饼，算是试验品，铁锅冷热不均，摊出的煎饼又厚又烂，还有焦糊的味道。

妈，您做煎饼时的动作是人间最美的剪影，火焰映红了您的脸庞，您不时地挥起沾满面糊的手擦汗，灶间弥漫着呛人的烟灰。您一手提着煎饼的边缘，一手握着铲子，小心地铲着铁锅上的煎饼，一个大翻身，宛如二人转演员抛出的大手帕，一张焦黄喷香的煎饼就飞到了簸箕里。

妈，红薯丰收时，您隔三差五地就会做煎饼，这也成了我们的节日，争着抬水、磨红薯、烧火，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地抢着吃铁锅边的碎煎饼，您红彤彤的脸上绽放出幸福的笑容。

摊煎饼是累活，摊到月上柳梢儿，才填饱几个孩子的肚皮，您已累得直不起腰来。

　 妈，在您的红薯二浆煎饼的喂养下，我们走出了困苦的童年。

后来，我离开家乡求学、工作。每次回家，您总是不等我开口，就说：“娃儿，还吃煎饼吧！”

我说：“中！”

于是，你就忙乎起来。

再后来，我到两百多公里以外的省城谋生，您也积劳成疾，落下脑血栓后遗症。我每次回老家探望您，您总念叨：“唉，我要是能动弹，还给你做二浆煎饼吃。”

妈，从那天开始，我学做煎饼。我做的煎饼虽然又厚又焦糊味，但您吃了整整一张，还一直说好吃。

妈，那是我第一次给您做煎饼，也是最后一次给您做煎饼。

妈，您去世后，我做煎饼的技术慢慢进步，但没有了您的唠叨，没有了我们老家的土锅台，也没有红薯二浆，再也做不出原来的味道了。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的岳母特别喜欢吃煎饼，郑州的家中由于没有二浆，我托人从老家捎来一些红薯淀粉代替。岳母竟然夸我说，我做的煎饼，又薄又香，还是老味道。

岳母越夸我越用心，每周都要给她老人家做一次煎饼。我给岳母做煎饼时，我竟然吃的是第一张，我竟然不在害怕被“砍脸”了。

妈，我每次看着岳母吃煎饼的模样，总会想起您。

妈，现在想来，积存在记忆深处的节日之快乐，并非全由节日带来，很多是由父母创造。这样的快乐，虽然无法重现，也总可以重温。唯独母亲节，对母亲来说是无从快乐的空白，对我而言，是无从改正的疏忽。母亲节是一个空头账户，我没有向其中存储过祝福，您也没有从中支取过安慰。

妈，您离开我的十四年里，我脑海里关于您的记忆愈加清晰，我在抚养孩子的艰辛中渐渐明白了，母亲含辛茹苦养育我多么不易；我渐渐明白，您对我的爱只是不善表露；我渐渐明白，生活的重压毁坏了您的脾气；我渐渐明白，养儿防老思想装满了您的心胸。我越是明白，愧悔便越茂盛地滋芽长叶，鼓胀着我抱愧的心胸。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妈，我不知道天堂里有没有母亲节。如果有，这些文字就是我敬奉给您的康乃馨！

谨以此文，祝天下所有的母亲健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