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哥哥在入梦与梦醒之间，恍然是过了一世

“啊呀，依孤看来，今日是你我分别之日了。”我曾无数次从耳机里听到这一段话，这是哥哥张国荣唱的《当爱已成往事》里开头独白，这首歌加上哥哥再加上电影《霸王别姬》，这三者联系在一起，听起来就意味深长了。

《霸王别姬》

陈凯歌导演的作品《霸王别姬》堪称经典，其中人物最出彩者当属哥哥饰演的程蝶衣，他是个像梦一样的人物，以出尘之姿成角儿，风华绝代造就经典。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黑白荧幕上的第一个场景，1924年冬天，天寒地冻，有一对母子脚步匆匆，在人流中穿梭。这位母亲面容姣好，眉眼之间颇具风韵，只要略施粉黛，想必也是个美人儿，不过，她是个青楼的“窑姐儿”。

她手上牵着的小男孩儿叫小豆子，眸清目明，脸部轮廓圆润柔美，只是手上天生六指，多长了个畸形的小手指，不免惹人侧目。他被母亲抱在怀里，在拥挤的人群中探着小脑袋，入神地看着在街边卖艺的喜福成戏班，看得出来他很喜欢戏。

此时当中有一个小学徒意图趁乱之间逃跑，他叫小癞子，猴头猴脑的，总是逃跑又次次跑不掉，回来又要吃一顿打。他左跑右窜，还是没能冲开人群。

但立在周围的看官中有人就被惹恼了，抓住戏班子老板关师傅的衣领要打，这时候学徒中有个演猴王的嘶叫一声，声称看官们瞧好了，再大吼一声以其铁头碰碎一块板砖平息了这场小乱。

前后发生的这一切都被一旁的小男孩儿看在眼里。这时镜头一转，那位演猴王的就趴在长凳上被关师傅拿着刀坯子一下一下地打在屁股上，嘴里不停地骂着，言语之中，知道原来这个猴王的名字叫小石头，真是人如其名，顽劣而皮实。

另一边也趴在长凳上的小癞子就不那么经打了，整张脸上涕泪横流，连连求饶。

而小豆子母子也来到戏班，求关师傅收徒，待摸遍了小豆子全身的骨骼之后认定这是个旦角儿的好坯子，但看到手上多余的手指，便说道祖师爷不赏饭吃，不收。

小豆子妈一狠心，拉着小豆子到外面，蒙住他的头，切下了那根多余的手指，这是电影中的第一个隐喻，暗示着小豆子之后的人生轨迹。

小豆子母子

十指连心，小豆子在钻心的疼痛中签订了学徒契约，因此踏上了京戏之路，母亲给他留下了一件棉袄披风，消失在寒风冰雪之中，便成永诀。

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

同班的师兄弟们都知道小豆子是“窑姐儿”的孩子，都在嘲笑、戏弄他，不愿与他为伍，连睡觉的位置也不给他留。小豆子个性倔强，他走到火炉子旁边，将母亲的披风点燃，烧了，以此彻底告别了母亲，众人也默然不语。

小石头回来之后看见小豆子被欺负，还是有些大师兄的责任与担当的，他扔过去一张被子，小豆子接住，感受到了师哥的善意。

次日一大清早，戏班子训练场里的木地板踏踏地响着，学徒们围成一圈在练脚眼朝天。小豆子坐在墙下被强迫着拉筋，他挣扎着，疼得泪流满面。小石头看到，在走到小豆子旁边时偷偷踢走一块砖，为其减轻痛楚。

这一幕没有逃脱师傅的目光，小石头因此挨打，被罚在大雪中顶水盆，小豆子看向师哥的眼神开始变了，那是一种依恋，二人因此成了好朋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戏班子的学徒们长成少年，小豆子身形瘦削，腕线过裆，面容清秀，愈发显出旦角儿的风采；小石头身材壮硕，臂粗腿强，英气勃发，俨然是个少年霸王。

但要成为旦角儿，性别认知之于小豆子是个绝顶难题，他的骨子里坚信自己是男儿身，因此也应了昆曲里的一句行话儿：“男怕《夜奔》，女怕《思凡》”

他一次次近乎执拗地唱着“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手掌也一次次被师傅的戒尺打得鲜血淋漓，却始终不改。

一天清晨，小癞子在戏班子门缝里看见满眼彩色的风筝，师兄弟们也都聚在门口，小癞子叫了声：“小豆子，快跑。”二人疯狂地在巷子里跑着，虽然小石头放了他们，但最后他们还是自己回来了。

逃脱了犹如地狱般的科班，但命运却巧妙地拨弄着这两个小孩儿，让他们遇见了真正的角儿，看到了京戏这一行当的天花板，看到台上开演的一出《霸王别姬》。

霸王登场，小癞子其实是崩溃的，才会说出那句话：“我什么时候才能成角儿啊？”而小豆子则是被深深震撼到，他的眼神开始坚定，拉着小癞子回到戏班。

小癞子

但小癞子已经怕了，他听到师傅打小石头和小豆子的声音，知道师傅下了重手，他害怕了，拿出口袋里剩下的冰糖葫芦一个个囫囵塞进嘴巴。正当师傅眼含泪水教训小石头的时候，训练场传来惊叫，小癞子上吊自杀了。

一副简易木棺，一床被子，还有一副脸谱，这就是小癞子的全部了。

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大家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重新投入到练气、吊嗓、塑形的日常训练中，因为梨园里有一位贵人将要来喜福成科班挑选成角儿的好苗子。

这位贵人叫那坤，来为张公公订戏，他看见了站在井边的小豆子，让其表演一下《思凡》，没成想，小豆子还是唱成了“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那坤正拂袖而去之时，小石头恨不过，拿起烟枪下死劲儿捅进小豆子的嘴巴，鲜血溢出嘴唇，这是电影中的又一隐喻。

谁知就是这样，小豆子在这一刻，悟了，或者说，入梦了。他本随母亲在青楼中长大，本就气质阴柔，此时恍惚之间他已开始对自己的性别认知出现障碍，这反倒成全了自己。唱出了“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也正因此得以搭档小石头在张宅演了一出《霸王别姬》，一炮而红，他们“成角儿了”。

下了台，二人在张宅把玩着一柄宝剑，这宝剑可谓是贯穿了二人的一生。

此时二人全然不知，关师傅、那坤与张宅管事这边正商量一件龌龊肮脏事。小豆子还没有完全卸妆，就被一仆人背走，送到了张公公的寝室。

那坤说：“这虞姬他怎么演，也得有一死不是。”关师傅听完摇摇头，无可奈何，这是“老规矩”。

《霸王别姬》

当晚小豆子从张宅出来，面容呆滞，妆也花了，丢了魂儿一般，这时看见井边的有个弃婴，心中不忍，带回了戏班。

一个是风华绝代，一个是英武不凡

时间走到1937年，小豆子与小石头都长大了，已是梨园名角儿，一个是美虞姬程蝶衣，一个是楚霸王段小楼。影像中的二人意气风发，势头一时无两。

程蝶衣与段小楼

在影楼拍完照片，二人坐上黄包车就回到梨园登台演出了。精美的舞景布置、臻入化境的演绎引得无数票友竞相围观，这完全就是现代追星族的模样。

在楼上看台还有一位袁四爷，也是慕名而来。舞台之上程蝶衣人戏不分、雌雄同体，袁四爷被他的虞姬完全惊艳到了，眼神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袁四爷

一出戏完结，段小楼和程蝶衣在后台卸妆，袁四爷被那坤领着来见二人，为程蝶衣送上了一副极其精致的头面。紧接着袁四爷就问段小楼：“霸王回营见虞姬，按老规矩走的应该是定然七步，你只走了五步，楚霸王气度尊贵，要是威而不重，那不成了江湖上的黄天霸了。”

段小楼也是个不怕事儿的，反唇相讥，膈应了袁四爷一下，还辞了他的饭局邀请。几句话之间，程蝶衣什么话都没有，却被置于进退两难之地，只得默不作声。

一般人一看就能了解这袁四爷绝对是有点儿实力的，更何况是段小楼，到底是年少轻狂啊。

电影最后一个核心人物也即将出场了，段小楼到了青楼，去寻头牌妓女菊仙，正遇其被一群浪荡子灌酒，便招呼她从二楼跳下来。这群人也紧跟着到了楼下围成一圈，段小楼为解围，倒了满满一大碗酒，谎称是与菊仙姑娘的定亲酒。

菊仙身在青楼多年，对此种伎俩不以为意，不与小楼配合。小楼却似情真意切般，坚定地端着定亲酒喝了一半，菊仙遂会过意，喝下了另一半。事已至此，周围的人还是不依不饶，小楼拿起茶壶碰向了脑袋才悻悻地散了，这是他第二次使出这招。

这件事流传到了蝶衣的耳朵里，不禁生出了一种危机感，他对师哥的依恋，让他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于是在上台之前，化妆间里，对小楼讥讽了几句。

但小楼一道歉，他便软了下来，我想这一幕就是许多恋爱中人的一面镜子。程蝶衣只求能与师哥唱一辈子的戏。任何一件事情，只要时间长度延伸到一辈子，便意义非凡了。

《霸王别姬》

段小楼对此的回应却是：“蝶衣，你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啊。唱戏得疯魔，不假，可要是活着也疯魔，在这世上，在这凡人堆儿里，咱们可怎么活。”不得不说，以一般人来说，段小楼是对的，这是一种普世的价值观。

但程蝶衣自小性格单纯执拗，凡事追求极致，在他成名的那年，唱出“我本是女娇娥”的那天，他已然不是凡俗之人了，对戏有着超乎凡人的信仰。

于他而言，人生是戏，戏就是人生。程蝶衣听到这里，只得默然了。抽身来看，已经能了解二人的不同，其中隐喻着段小楼是假霸王，程蝶衣是真虞姬。

这一次登台演出，电影第一次拍出了戏文里楚霸王对虞姬说的：“依孤看来，今日是你我分别之日了。”为后来二人第一次分离的情节埋下了伏笔。

菊仙回到青楼为自己赎身，净身从良，光着脚去找段小楼并且嫁给他。此女也是有点手段，偏偏就选在后台人多眼杂的地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段小楼引荐程蝶衣给菊仙认识，蝶衣礼貌性叫了一声之后“嘭”的把门关上了。这场面，以现代人来看，颇有一种正宫与小三狭路相逢的感觉，十分有意思。

《霸王别姬》核心人物齐聚

而段小楼在刚听到菊仙已经赎身并且想要嫁给他，他是有点惊愕的，只不过最后在菊仙梨花带雨的倾诉中还是顺从了，毕竟他还是喜欢菊仙。

接下来就是电影的名场面了，程蝶衣拿出一双戏鞋扔到菊仙脚下，隐喻着不要再演戏了，嘲讽技能满分。段小楼就装傻，想让程蝶衣当证婚人来圆场，又被嘲黄天霸与妓女的戏不会演，一句话嘲讽两个（只走五步黄天霸和花满楼头牌妓女），场面爆炸。

段小楼脸上兜不住了，心意已决，不顾程蝶衣眼中的泪花，大步流星地离去。

《霸王别姬》名场面

蝶衣仰靠在椅子上，与镜子里的袁四爷相映，恍惚间有种梦幻泡影、镜花水月之感。在袁府中，蝶衣无意间看到了一把宝剑，面露喜色，那是少年时在张宅的那把，是睹物思人了吧。

袁四爷也是个戏痴，十分喜爱程蝶衣，便把这珍贵的宝剑赠与他。二人在庭院里上了妆，微醺之后忘情地唱着戏。

《霸王别姬》

醉生梦死之间，程蝶衣沉浸在戏里，这戏词也真是应景，于旁人而言这是完美的演绎，对于程蝶衣这个局中人来说，他是真的会寻死的。就在演到虞姬自刎之时，程蝶衣骤然拔剑，还好袁四爷说了那是真家伙，这才让他停手。

《霸王别姬》

程蝶衣出了袁府，带着花掉的妆容就冲进段小楼家，将宝剑丢过去，他愣是没认出这把剑是小豆子许诺过要送给他的。程蝶衣看了一眼两人的合照，心都碎了，转过身去就说：“小楼，从今以后，你唱你的，我唱我的。”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就在这一晚，日本兵进城了，其中有一位日本军官青木三郎非常喜爱京戏，看了程蝶衣的《贵妃醉酒》都忍不住脱下手套为其鼓掌，这是一种艺术上的尊敬。

《贵妃醉酒》

舞台这边无数票友观众都在为程蝶衣的精湛演出喝彩，后台刚化完妆的段小楼也没有省心的，拿起茶壶就砸到了汉奸警察的头上，被抓进了监狱。

日本人要求程蝶衣为其唱堂会，也就是说，有能力救并且有心救的人也只有程蝶衣一个了，本来是师弟救师哥，但菊仙一掺和进来，这个事情的性质就变了。所以程蝶衣解下正在系的披风，与菊仙冷眼相对，然而他这个嫂子世事通透、人情练达，她完全了解蝶衣对小楼的感情。

二人约定好，蝶衣救出小楼，菊仙自己离开。

待程蝶衣唱完一折《牡丹亭·游园》，满心欢喜去接段小楼时，却被其啐了一口在脸上，因为他痛恨蝶衣给日本人献媚。

菊仙心有不忍，拿出丝巾为蝶衣擦拭，就像在擦他脸上的泪水。

段小楼回到家中与菊仙继续洞房花烛夜；程蝶衣在袁四爷府上饮酒得一夜宿醉。“依我之见，你们这戏演到这份儿上，竟成了姬别霸王。”袁四爷所说此句也埋了个伏笔，应在后头。

《姬别霸王》

小楼与蝶衣决裂，菊仙也没有离开，师兄弟两个一个丢开了戏曲去斗蛐蛐，一个躺在床上抽起了大烟。程蝶衣抽着烟，在戏院门口听到冰糖葫芦出了神，他想起了小癞子，心中很不是滋味。

可到底还是十几二年一起苦过来的同门师兄弟，二人不和自有师傅来讲和。业已年迈的关师傅上来就是一顿冷嘲热讽，告诫小楼莫要忘本，让二人羞愧难当，默不作声。

这关师傅一生不知教出多少弟子，而今头发花白却仍是中气十足，打起人也真是一点不含糊。还亲自上阵教徒弟如何演一个盖世英雄，“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一词唱罢，蓦然倒下，细致之处，那倒下的地方正是当年小癞子上吊的地方，此种细节可谓是草蛇灰线、伏延千里。

1945年日本投降，北平又入新主。国军士兵素质低下，一个个拿着手电筒晃程蝶衣，在后台的段小楼看不下去了，依他的脾气，没个三言两语又打起来了。

混乱之中，菊仙担心小楼出事，就被士兵的胳膊肘打了一下，流产了。而程蝶衣是引发这场冲突的核心人物，却成了警察口中的汉奸犯，因其给日本人唱过堂会。

菊仙让小楼去救蝶衣，此刻的小楼又站在了两选一的中间，一边救老婆，一边救师弟，哪里还有点西楚霸王的模样。终究还是低下了头，只得去求袁四爷，这时仔细去看袁四爷出场的步数，刚好是七步，那坤也接了说四爷才是梨园行的真霸王，非常有意思。

《霸王别姬》

袁四爷又问：“这霸王回营亮过相去见虞姬，到底该走几步啊？”小楼说七步，紧接着袁四爷让他走来瞧瞧，无疑是进一步的羞辱，此时的段小楼身上有着无数普通人的影子。

这时，菊仙拿着宝剑走了进来，说这是程蝶衣的意思，指望剑的主人搭救，威胁说要是不救，她就指不定会在媒体记者面前说什么了。

袁四爷这才答应，实质上还是为了他自己，一个戏子还不值得他如何珍视。

菊仙来到监狱探视程蝶衣，让他在法院上说是被日本人用枪逼着去唱堂会的，并且走过去把段小楼立下的不唱戏的字据给他看，步数又刚好是七步，所以来救虞姬的还是真霸王，令人叫绝。

在法庭上，袁四爷做好一切工作，买通了法官等人，只需要程蝶衣说出是被逼的就可以当庭释放，但程蝶衣在监狱看过段小楼的字据后，早已黯然神伤，只一心求死，还说青木要是活着，京戏就传到日本了。

在这生死关头，什么人会说这种话？一是求死者，一是艺术家，程蝶衣兼二者于一身。

所有人都对程蝶衣失望透顶，菊仙更是直接啐了他一口，仿佛是要把之前擦掉的重新啐回去。还有讽刺的一点是，即便深陷如此险境，程蝶衣依旧无恙。法庭之上来一传令者，法官当即休庭释放，抓着程蝶衣的手按下了手印，他不自禁地将脸涂花。

此细节也是一种隐喻，每弄花一次脸就代表被羞辱一次，张宅、袁府、法庭，还有后面的批斗。

可也想不到程蝶衣的无罪原来是国军高官也久慕程蝶衣之名，想听其唱一折，真是应了关师傅所说，是个人他就得听戏，不论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最讽刺之处当属所唱戏文竟也是《牡丹亭·游园》。

之后程蝶衣更是日日沉醉于鸦片烟所带来的欢愉和幻灭之间，哀莫大于心死，这是他与段小楼的第二次分离，直至1945年。

人生已经太匆匆，将往事留在风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看见师哥拿着宝剑观摩，却宁愿摆摊卖西瓜也不回来唱戏，程蝶衣想要上前却欲行又止。还是那坤这个“经纪人”会撮合，领着就上去搭话了。就在这时，人民解放军攻进北平，三人都在感叹时代变化之快。

当天晚上，台下坐着的就换成了人民解放军了，《霸王别姬》正演着，程蝶衣破音了，因为他长期抽大烟，嗓子已经被熏坏了。

唱戏破音是非常严重的，砸了舞台都不为过，二人还在手足无措的时候，没成想观众鼓起了掌，唱起自己的歌。

于是程蝶衣下定决心戒掉大烟，其过程生不如死，最难过之时还好有菊仙陪着，蝶衣像个孩子一样躺在菊仙的怀里。一个没有了母亲，一个失去了孩子。

《霸王别姬》

等蝶衣戒毒成功，国家戏剧院就请他去指导，在一次会议中，老派与新派的分歧就出现了。

其中有个年轻人叫小四，是蝶衣小时候捡回来的孩子，现在也是他和小楼的弟子。他接受了所谓的错误的“解放思想”，而不懂得真的艺术，一直跟师傅抬杠，按老规矩来说这就是大逆不道。

菊仙知道蝶衣的心性，是不会跟时局服软的，只得远远地看着，防着，生怕段小楼像蝶衣一样，与新派势成水火。就在段小楼即将发言时，急叫他过来说：“外边要下雨了，给你伞。”这就是在暗示他注意说话，段小楼会意，躲过了这一劫。

要论起这八面玲珑的本事，还得是那坤。只说了现代戏是新事，应当拥护，又不得罪程蝶衣，因为京戏明显是旧事。

《霸王别姬》

回家之后，蝶衣罚小四跪并像关师傅一样打他教训他，想让他收敛心性，可是现在已经晚了，小四不但不服从管教，还拿着行李走了，并挑衅说：“我要是还跑龙套，对不起您的栽培”。

很快，这次即将开场的《霸王别姬》就与往常不同了，虞姬变成了小四，正是因为新派不容蝶衣这样的旧派，不以技艺是否精湛为标准。

饰演楚霸王的还是段小楼，他以为小四会通知，很明显是小四故意以此来羞辱蝶衣的。看着蝶衣的眼神，小楼羞愧难当，直呼不演了，菊仙将其拦下。小四紧跟着威胁道：“而今台下坐的可都是劳动人民。”段小楼进退两难，没有一点儿楚霸王的影子。

蝶衣也看出来了，他不会走。于是默然为他戴上冠帽，独自落寞地走了，这一幕，正应了袁四爷所说“姬别霸王”，这是二人的第三次分离。

到了1966年，是全剧最揪人心弦的一段。段小楼因为宝剑而被审讯，又联系到了这是程蝶衣送的，那坤也早已被审讯得眼里暗淡无光了。为求自保，他开始拉人下水，互相揭发。

站在高台审讯的小四，竟然还开始讥讽自己的师傅从小拍砖，拿个水泥砖给他拍，小楼头上的血在这情境之下，显得阴森恐怖。

紧跟着就是批斗大会，镜头前的火焰寓意着恐怖的烈火炼狱，周围的人像要吃了他们一样。这里又应了关师傅所说，是人就得听戏，不听戏就不是人。

审讯人中为首的一直在逼问段小楼，让他揭发自己的师弟、妻子。段小楼这个人所信奉的是，人生就是人生、戏就是戏，人戏是分离的。于是首先崩溃，揭发程蝶衣，说他卖国求荣当汉奸，越说越快，越说越顺。

菊仙看着自己的丈夫丑恶的嘴脸，他心里的霸王已经死了。

《霸王别姬》

程蝶衣看着周围面目狰狞的人们，他的妆又花了，感受着被最在意的人背叛，对无比依恋的师哥也心死了，信仰开始崩溃，他也揭发，战火就烧到菊仙那里。

此时段小楼彻底没有了人性，“空剩一张人皮了”，看着菊仙说他不爱她，要跟她划清界限。菊仙也心死了，人群散去之后，将宝剑交还给程蝶衣，一步两回头，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回到家就上吊了。

她穿着红红的嫁衣，这是她的梦，她没有穿鞋，因为她是光着脚来的，自然是光着脚离开。

时间闪回到开头的十一年后，程蝶衣和段小楼还在走台，间歇之时段小楼唱起了“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霸王别姬》

程蝶衣仿佛从梦中惊醒，重新认识了自己，但也回不去了。这一次，他醒了，也该走了，拔出段小楼手中的宝剑，以生命为代价完成了虞姬的自刎，他还是小石头的小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