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的心灵胜境》③ | 宋代情圣的一天，是如何度过的？

今天，我们继续来阅读——《头上花枝照酒厄—宋词与宋人的心灵胜境》。

昨天我们读到宋朝人颇爱簪花，更是留下了许多经典词篇，另外，宋朝的隐士喜爱梅花，一度让梅花成为了宋代之魂。

除此之外，宋人会有什么样的人生观、价值观呢？让我们开始今天的阅读吧！

斜阳可劝否？且说宋人的生命观

宋仁宗天圣二年（1024）的黄金榜,龙头之争在宋庠、宋祁兄弟间展开。

本来点了状元是宋祁，他哥宋庠为探花，然而执政的刘太后一看，说，自古长幼有序，哪有弟弟跑到哥哥前头的！改宋庠为状元。

《清平乐》剧照

说起来，宋庠和宋祁兄弟，世称“大小宋”。大宋官至宰相，小宋只做到工部尚书。

后来皇帝要提小宋做三司使，地位比副宰相也只差一点儿，结果，包拯跳出来制止说：他哥哥都是宰相了，他怎么还能当三司使呢！

朝廷重要职务，落到一家子兄弟手里，这不合适，得避嫌，小宋就这样，仕途上又“谦让”了他哥一回。

二宋没中进士之前，家境贫困，等到官做大了，大宋还保持着俭朴习惯，小宋却是花天酒地，夜夜笙歌。

大宋看不下去，问小宋：“兄弟，还记得我俩一起吃咸菜就干饭，苦读书的日子吗？”

小宋回复道：“哥哥，你说我们那些年吃咸菜就干饭，苦读书，又是为了啥呀？”

对啊，为了啥呢？

三天两头，小宋开豪门夜宴，客厅用厚重的帘幕围上，散发龙涎香气的巨烛高烧，歌舞不休。

小宋晚年，皇帝命他去修《新唐书》，小宋是怎么做的呢？先尽情地吃喝玩乐，到了深夜，忽然宣布要工作了，遂振衣而起，沐浴，漱口。

卧室门大开，影影绰绰的珠帘后头，美人环侍，磨墨的磨墨，牵纸的牵纸，一个老头在中间奋笔疾书，哪里是干活，简直是作秀！

宋祁一生，风流自喜，好美色，好游宴，又写得一手好辞章，其名作为《玉楼春》。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这是一整天的游乐，从轻寒恻恻的早晨开始，一直到日薄西山的黄昏，小宋不想回家。

更夸张的是，会享乐的小宋，以花天酒地为己任的小宋，居然也会嫌“欢娱少”？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忧愁多而欢娱少，是恒久的、普世的规律，风流富贵者如小宋者，也逃不了。

如此，他才要奋力抓住欢乐这滑不溜丢的尾巴梢儿。

红杏尚书的处世之道

小宋是个矛盾的人。

他多情，在外头做客喝酒，起风了，叫家里送件衣服来，十几房夫人一起送来，十多件啊，穿任何一件，其余诸位都要恼了，只好一件都不穿，冻得清涕长流。

他又无情，宰相晏殊最赏识他的才情，连家都搬来隔壁，好与他朝夕相处。

后来晏殊得罪罢相，皇帝召小宋入宫拟写诏书，小宋遂大展文采，运笔如刀，痛斥晏殊之罪状。

旁听者惊出一身冷汗，偷眼看小宋，其人面色酡红，犹带昨夜在晏府痛饮的宿醉。

公事在身，君命在上，不徇私情是正理儿，但按宋制，拟诏的学士，也有权拒绝撰写自己认为不妥的诏书，所以，小宋这回的表现，挺让人心寒。

不过，坊间也流传另一种说法，说这回晏殊得罪，是宋仁宗听信谗言，为生母李宸妃当年的遭遇记恨晏殊，想要狠狠地办他。

《清平乐》剧照 | 喻恩泰 饰 晏殊

是小宋见机得快，拿了些无足轻重的罪名，故意添油加醋地骂晏殊，让皇帝解了气，蒙混过去，晏殊才得以免受重罚。

小宋勤奋，修《唐书》十余年，平时出入，稿纸总是带在身边，每有所思，赶紧记下来，原来，所谓“夜宴著书”，只是一次灵感大爆发。

小宋能干，在成都做官，平反冤案，惩治贪污，保护农商，法令严明，而不扰民，史称“治事明峻”。

他为十四个儿子都妥善地安排了前程，临终前，留下遗书，道：“我这个人，学不及名家，文章仅及中人，不足以传世，做官呢，也只堪一郡之主罢了”

嘱咐儿孙，不要向朝廷讨“谥号”，不要俗礼，薄葬即可，棺材用杂木，不用金银陪葬，坟修三尺，坟前种五棵柏树——足矣。

活得讲究，死得朴素，于生死上，小宋是明白人，他遗嘱中的这些话，也并不是自谦，或临终作秀，他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与寇准、范仲淹、欧阳修、韩琦……王安石等名臣相比，他的才能、德行、政绩都不出众，但如果为宋代的文官政治找一个代表性人物，他很合适。

不激进，不保守，没有敢为天下先的无畏，却也没有得过且过的暮气，为官，为文，都在能力范围内努力过了。

无小节，而知大义，不大公无私，也不因私害国，风流、多情、多才的外表下，藏着官僚的冷酷，世故的笑容下，也还保有士大夫的原则。

大宋和小宋兄弟两个，贫寒起家，青云直上，得高官俸禄，于莫测的政治风波里，却能一苇以渡，未曾受过重大的打击。

大宋，大概是因其守中执正，以及忠厚的个性，小宋呢，则是靠他的机变，和这一份自惕之心。

张先的风流韵事

说过宋祁，就不能不说张先，两人的关系很好。

第一次会面，是这样的：宋祁跑到张先的家里，让门人通报道：“尚书欲见‘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张先就从屏风后高兴地跳出来：“莫非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相视大笑。

张先的外号，比宋祁还多。

有“张三影”，源自他三首脍炙人口的词作中的名句：“帘压卷花影”“云破来花弄影”“堕飞絮无影”。

《清平乐》剧照

有“张三中”，源自其词作《行香子》：“心中事、眼中景、意中人。”

如此等等。

张先一辈子，风流韵事也多。

年轻时，传说他爬尼姑庵的墙，要拐小尼姑私奔。到了八十岁，娶了十八岁的小妾，摆酒庆贺，自赋诗云：“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

苏轼在旁边一口接上：“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一老一少，笑得猥琐。

到了八十五，又娶一小妾，是年，东坡先生已满四十岁，四十岁的东坡，再毒舌，此刻也不禁真诚礼赞曰：

“锦里先生自笑狂，莫欺九尺鬓眉苍。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

直到年高八十九，活到世所罕见的高寿，张先才在一屋子莺莺燕燕的围绕中去世。

此老一生，官做得不大，但平顺。退休后回到江南，日常就是带着美人在湖光春色中游荡，钓钓鱼，喝喝酒，写写诗，填填词，填好了，便叫美人们即刻歌舞起来。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在北宋词坛，张先不是最有名的，却是不可或缺的独一家。

张先词最独一家的好处，不在于广阔的表现力或高爽的气象，也不在于普世性的生命感悟发人共鸣，而是他擅长精准又完美的“造境”。

有一回，他去京郊的玉仙观，途中遇到京城名姝谢媚卿。

一个乘香车，一个跨宝马，一个惊才，一个绝艳。两人都是久已闻名了，如今得遇，一个挑帘含笑，一个驻马踟蹰，四目相对，心下都暗道：“原来如此”。

回去后，张先就为她写了一首词，为她独创了一个词调—《谢池春慢·玉仙观道中逢谢媚卿》，从此，她的名字便进入词史，百代千年了。

这首词的上阙是这样写的：

“缭墙重院，时闻有、啼莺到。绣被掩余寒，画幕明新晓。朱槛连空阔，飞絮无多少。径莎平，池水渺。日长风静，花影闲相照。”

这首词，妙在虽是调情，却写得舒缓不燥，尤其是上阙，处处是空镜，但，一句“花影闲相照”，却不经意波动了不知谁的心。

下阕写道：“尘香拂马，逢谢女、城南道。秀艳过施粉，多媚生轻笑。斗色鲜衣薄，碾玉双蝉小。欢难偶，春过了。琵琶流怨，都入相思调。”

这一段情，调得斯文、高雅、精致，是典型的上流社会调调，故而“正人君子”辈也能激赏。

张先一生好与美人勾搭，也许，只是这一份天赐予的好才思，总得在人间有个挥发处，对着美人挥发，也算是得其所哉了吧。

结语

今天，我们简单地透过宋祁与张先的人生，了解了宋人恣意、快活的一面。不得不承认，人生苦短，即便在一千年前，那些思想丰富的才子们，也会选择活在当下。

关于爱情，宋代词人又是作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