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昌平一座奶牛场的一棵树下,静静地埋葬着一位美国老人。
风儿微微低语,而坟墓本身却没有留下任何文字和话语。
人们从这儿走过,绝不会知道这颗树下沉睡着的,是多么纯粹而高尚的一颗灵魂。
2004年,她成了第一位获得中国绿卡的外国人。
27岁以前,她是核物理学家杨振宁、李政道的同门师姐,“曼哈顿计划”极少数的女性成员之一;
27岁以后,她却扎根于中国的农场,一辈子以养牛为乐。
曾有记者问她:“愿不愿意回美国安度晚年?”
她说:“在中国,我应有尽有,为什么要回美国?”
记者看她穿着一身缝补的破棉袄,没有一件现代家具的小平房,不甘心地又问:“那你一生有没有什么遗憾?”
老太太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我参与了20世纪最伟大的两件事,原子弹和中国革命,这就足够了。”
这个老太太,叫做寒春,英文名叫琼·辛顿。
1921年,琼出生在美国芝加哥的一个精英家庭,父亲是律师,母亲是教师。
祖父是数学家,祖母更是著名的革命小说《牛虻》的作者——艾捷尔·丽莲·伏尼契。
可以说,琼从小接受的教育、享受的物质条件,都是上乘的。
不仅出身好、长相佳,琼还十分聪慧,高中毕业后以高分考入芝加哥大学物理系。
23岁那年,她就成为著名的诺贝尔奖得主恩克里·费米的博士生,前途无可限量。
这时,曼哈顿计划向琼抛来了橄榄枝。
成立于1942年的曼哈顿计划,是美国陆军利用核裂变反应来研制原子弹的计划。
该工程集中了当时几乎西方国家(除纳粹德国外)最优秀的核科学家们,动员了10万多人参与。
琼在导师费米的大力举荐下,成为了曼哈顿计划里凤毛麟角的几位女性科学家之一。
单纯的琼以为这是一次国家对科研的大力支持,殊不知20亿美元的投资背后,皆是政治和战争。
三年后,第一次核爆炸圆满完成。琼万万没想到,仅仅一个月后,他们为之自豪的科研成果就成了“杀人武器”。
当蘑菇云在广岛和长崎的上空飘起,6000多度的高温足以将一切化为灰烬。
琼连想都不敢想,那些不幸处在爆心极点下的人,他们的肉体会像原子分离那样刹那间分崩离析。
她惊愕而震怒,痛心地对同事说:“这不是蘑菇云,是日本人的骨头和肉!”
琼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如果科学是这样的,那么我想要的就不是科学。”
尽管在众多科学家的抗议和游说声中,美国政府最终制定了相关法律来限制原子弹的使用。
但琼知道,政治对核物理研究的干预,会一直持续下去,因为就连她的博士论文奖金也是美国军方发的。
从一个热爱物理的小女孩儿,一步步成长为西方物理学界瞩目的女性科学家,琼的梦想几乎已经实现。
但她却选择在博士毕业后,果断按下暂停键:不再从事核物理研究——她所敬畏的崇高科学,不知何时会再次成为当今世界杀伤力最大的杀人武器。
往前走,是数不尽的荣誉和繁华;往后退,是黑漆一片的茫然。
但此时,在琼的心里:道义,要远远高于科学。
她决心去找寻新的理想、新的信念,把破碎的梦,再圆回来!
这一回,她的梦,在遥远的东方大地——延安。
琼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好友欧文,两人自幼相识。一个爱好物理,一个爱好畜牧。
欧文也是个热血青年,因为错过了二战征召入伍的时机,他在读完《红星照耀中国》后,毅然来到中国寻找自己的革命之梦。
在见识了国统区的腐败、人民的生存惨况后,欧文辗转来到了延安。
在这里,他找到了自己一直苦苦寻求的革命热血和人生的归属感。他将自己的名字改为“阳早”,用来纪念一位名叫杨枣的上海进步记者——他从延安回到国统区后,不幸被国民政府杀害。
得知琼的处境,一直与她保持通信的阳早,成功地说服她来到延安,投身于激情的革命之中。
刚到延安,老乡们便纷纷和阳早打趣“你的婆姨来了!”
在乡亲们的热情助攻下,二人迅速从好友晋升为夫妻。
结婚之日,西北农大的一位教授为二人了一首诗。开头的每个字连在一起刚好是阳早寒春,于是,琼·辛顿从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寒春这个中国名字。
在延安的日子,恍如乌托邦一般美好。
尽管物质条件极其贫苦,但阳早和寒春的精神热情格外高涨。
那是一段真正的激情燃烧的纯白岁月。
两个高鼻深目的西方人和黄土高原上的农民、中国各地的青年们一起劳作、一同吃住,打成一团。
在这里,没有现代城市的便利、舒适和豪华,却有最打动人心的纯粹、友好和希望。
畜牧专业出身的阳早在延安率先养起了奶牛,寒春则利用自己的物理学知识研究养殖机械化方面的工作。
他们在黄土地上养育了三个孩子,除了长相和身边的孩子不同,其他方面完完全全就是地道的中国人——一口正宗的陕西话,一身青蓝色的棉服,小时候捧着碗去公社打饭、十几岁去全国各地串联、上山下乡。
可不就是五六十年代出生的那一批中国人的成长日常吗!
其实,身为外国专家,阳早和寒春大可以选择和孩子们过上更安逸舒适的生活。
他们曾被政府统一安排住到北京的高级宾馆里,但寒春坚持给政府写信,要求回到人民群众中间,去最艰苦的大寨里劳动、学习。
几十年后,当他们的二儿子阳和平(宋庆龄亲自为他取的名字),在节目中回忆起贫困时期,年幼的他在曾公交车上看到一位老伯,弄丢了家里一个月的油票。
那种无助和辛酸,至今想起,还会让这位七旬老人哽咽落泪。
如果想要奢华和安稳,阳早和寒春又何必辗转万里来到中国?
“跟大家一样”,是他们唯一的诉求。
“我想让中国孩子都喝上牛奶”,是他们唯一的心愿。
改革开放后,寒春和丈夫从西安带了30头牛,来到北京沙河小王庄的办起了自己的养殖场。
夫妻两人分工明确:阳早负责养殖和胚胎的研究,寒春负责牛棚的现代化技术。
两人少有的几次回国,不是为了探亲,而是“出差”。
看到先进的奶牛养殖器械,他们买不起,就自己画图纸回来做。
虽然节省,但从不在牛奶质量上“掺水”。
30年来,阳早和寒春的奶牛场一直以优质、纯净、高产、低耗闻名全国。
他们是全国第一个实现现代化养殖的奶牛场,全国最早实现机械化挤奶的地方。
他们设计研究出了管道式输奶器和全国第一台直接冷却式奶罐,研发改进的奶牛青饲料铡草机销量超过100万台。
许多八九十年代出生的北京孩子,就是喝着他们这儿的牛奶长大的。
从核物理学家“沦落”为养殖场的技术员,许多人都认为寒春太傻、太固执。
但在她眼里,科学的本质就是去创造、去造福人民。
从这点来说,办好一个新中国的奶牛养殖场比制造杀人武器,更加光荣。
寒春,在中国找到了她失落的梦和纯粹的热情,过得比之前更加幸福!
2003年,阳早去世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管好那群牛”。
从此,清晨前往奶牛场的一双身影,便只剩下了80多岁的寒春一个。
她每天都会路过一棵小树,那是丈夫阳早沉睡的地方。
夫妻俩在中国养了大半辈子的奶牛,先后获得工业部的科技进步奖、农业部国际合作奖和上海白玉兰荣誉奖。
这些沉甸甸的奖杯,是对他们一生劳作和奉献的敬意。
原本,寒春可以在古稀之年安心享受副部级的退休待遇,但这个倔强的老太太一天也离不开她的奶牛们。
它们不仅仅是她和丈夫几十年的心血,更是她革命情怀的寄居之地。
虽忙于农业养殖,但寒春的视野从未局限于此。
年迈的她,每周都会到城里和一些外国专家探讨时政和国际大事。
用她的话来说,她是一个“世界人”。这也是为什么,在中国生活了近70年,她从未加入中国籍。
对寒春来说,只要你去爱、去奉献,国籍、肤色、差异都无关轻重。
她是一名真正的、纯粹的理想主义战士。
1953年的一期美国《真相》杂志刊登了一篇文章,题目是《一个逃掉的原子间谍》。
文章的主人公便是寒春。
当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后,寒春成为美国人最憎恶的科学家,人们纷纷指责她“窃取技术。”
但寒春对这些毫不在意,她淡淡地说:“我没有参与,中国自己就能造出原子弹。”
曾有记者问她:“您觉得什么才是幸福?”
寒春的回答令人泪目:
“回顾我所走的路,从小学到研究所的生活,不能说它不幸福。
但比起站在人民之中,与大家一起改造整个社会,用双手建立一个没有人压迫人、人剥削人,美好而富有的新国家。原来的那种幸福观,是多么的狭隘啊。
当然,有的人改造世界的目的只是为了自己。但这种建筑在大多数人痛苦之上的幸福,不是真正的幸福。它终究会被历史所消灭。”
或许,老一辈的革命热情,已经无法被今天的人们所理解和认同。
但,正是在这样一个人人都追求物质享受的消费主义时代,才更有必要提起寒春和阳早的故事。
他们的存在,提醒着我们,比对立、财富、声名、安稳更重要的:是普世的关爱、坚定的信念和富裕的心灵。
那颗小树下沉睡的两位老人,不应该就这样被人们遗忘。
页面更新:2024-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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