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谁家有女初长成》：当花瓣离开花朵，成长的代价是生命

他（金鉴）掏出手帕，擦去面孔上的血，说：放心，我不会有这样的姐妹；我要有姐姐或者妹妹，饿死也会要上学的。---严歌苓《谁家有女初长成》

看完严歌苓的中篇小说《谁家有女初长成》，我深深地被女主人巧巧的坎坷命运和不幸遭遇所震颤，但又无法产生同情，甚至觉得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因为但凡她接受教育安于本分的话，或者不那么虚荣的话，这些事应该都不会发生，至少不会被枪毙。小说大约七万字左右，分为上、下两篇，上篇讲一个刚年满二十岁“不甘心在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庄里按祖祖辈辈的生活方式继续过活”的“自命不凡”的农村女孩巧巧先是被拐卖，然后不甘被共享而拿菜刀杀掉了两个男人；下篇讲巧巧逃到一个兵站，她的女性魅力得以展现的淋漓尽致，士兵们都很喜欢她，还有真心要跟她结婚的刘司务长，但十几天后通缉令下达使她最终被抓走、被枪毙。

这篇小说一如既往延续了严歌苓小说一贯的冷静与客观，将“翻手为苍凉，覆手为繁华”刻画得入木三分。

来看看这个本该被人同情的女孩巧巧是怎么一步一步走上犯罪的道路的吧：

几句甜言蜜语的轻信

机灵漂亮的巧巧本来在农村老家待的好好的，也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但是又向往着深圳的花花绿绿生活，便跟着同村的曾娘（也是人贩子）及另2位姐妹一起坐火车到了西安转车。在车站等侯转车的时候遇到了另一个人贩子陈国栋（假名）。在火车站初见人贩子陈国栋时，巧巧是有过怀疑的，但涉世不深的小姑娘，终究抵不过经验老道又文质彬彬的人贩子，温和的三言两语下来，就算警察在跟前也不顶用了。当长脸警察走向她并询问她时，她选择了沉默，还正大光明地跟着人贩子走了。

这么好的逃生机会没了！她是二十岁啊，又不是十二岁，看到这里，我都替她着急啊，怎么就一点判断力都没有呢！

许久以后巧巧才明白自己就是从这时刻开始闯那场大祸的。那时她回头来看这一刻，这个关头，想，长脸警察大叔突然翻脸就好了。---严歌苓《谁家有女初长成》

在老家的巧巧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她聪明、机灵、懂事，从十三岁就辍学帮着父母赶场挣钱，每次赶场凭着嘴甜都能搭上免费的车，怎么一到了都市便像变了个人一般呢？

来自朱德庸漫画

一枚金戒指的盲从

在巧巧跟着人贩子到旅馆时，她也有过警觉，而且也是个逃生的机会，但也失去了，不仅失了身还心甘情愿地跟着人贩子了，指东不敢往西的，仅是因为人贩子给了她一枚黄金戒指（假的）和跟她结婚后一起去深圳的诺言。被卖了还帮着数钱啊！

被温柔对待后的麻木

在被人贩子下药后迷糊中坐车到了她被卖的“家”中时，巧巧已发现不对劲，这仍是一次逃生机会，奈何她又错过了！只因为买她的丈夫厚道老实，还很尊敬她，倒是她自己不好意思了，主动过起了日子。

在事情不可逆转的将来，巧巧记起这一晚，她把自己看透了，把大部分女人看透了：女人不会爱一个男人的厚道勤劳，她们只会和有这两种德行的男人去过日子。巧巧在那时会明白，自己和所有自命不凡的女人们一样，她们要这样的男人是因为他们是可以偶然欺负欺负的；爱不起来，拿来开开心、出出气，也未尝不是种满足，甚至还有份圣诞的快乐。---严歌苓《谁家有女初长成》

俗话说事不过三，巧巧曾经由孝顺、勤劳积来的福气看来是用完了，也暗示她悲剧的开始。

来自朱德庸漫画

一台彩电引发的血案

眼看巧巧认清现实了，安分守己踏踏实实开始过日子了。可偏又怀孕了，是人贩子的孩子！当巧巧意识到这孩子不能留必须打掉的时候，丈夫大宏竟一度对巧巧产生了“爱情”。

厚道老实的大宏开车送巧巧去医院打胎时，本来也挺正常的。偏偏巧巧在医院碰到与她“来路相仿”的另一个年轻孕妇，两人不仅没有悲哀自己的坎坷命运，竟引发虚荣心攀比起来了！可这并不是鲁迅先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中的”争“。因为她们不配，怎能愚昧无知到如此地步？

两个年轻女人暗暗地有了竞赛的劲头，讲着首饰、衣裳、电视机。......

巧巧几乎要感谢这个萍水相逢的异乡女子了，她给了巧巧一个客观立场，让她看到自己不仅过得去，还有那么点令人眼红的福分。---严歌苓《谁家有女初长成》

我太喜欢这一段的描写了，真实！如今电视媒体网络报道的各种“校园网贷”、“朋友圈伪精致”、“上班族挪用公款买奢侈品”等等无一不是女性，个个都是现实版的“巧巧”。

因为没有电视机，巧巧被比下去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便使出所谓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来，向大宏闹起了 电视机。大宏也不过是个每月拿一百多工资加奖金的国家工人呀！那时一台电视机要三四千块呢！若不是因为电视机，兴许巧巧不会拿起菜刀杀人，这是她自己埋下的导火线。

大宏为了满足巧巧的虚荣不得不向傻弟弟二宏借钱，本来凑钱买巧巧时二宏是出过钱的，这次又借，导致大宏不好意思了，把巧巧让给二宏享用应该也是从此开始的吧。

这天大宏晚上十点多才回来，雨衣一路滴水滴到巧巧床前。他从口袋摸出一沓钞票，叫巧巧数，看够不够买电视机了。巧巧空白的脸上便立刻有了内容。她飞快地把手指在舌尖上蘸着，捻动一张张钞票。然后她跳下床，打开抽屉的锁，又把钞票数一回，夹进存折，把抽屉重重一关，锁上。大宏见她穿着那条粉红内裤跑到屋外，摘下一条五花腊肉，又去菜园子掐下几棵蒜苗。......这笑此刻也不败巧巧的兴，她一边兴冲冲地抱怨锅台的脏，一边喜洋洋地骂着男人能管什么家？......大宏头一次见巧巧对二宏笑一下，虽是嫌他嗓子太左而 皱眉的一笑，但大宏觉得二宏和自己被饶过了。---严歌苓《谁家有女初长成》

好一个“兴冲冲”！这是否就是见钱眼开呢！本来巧巧还坐着月子啊，看到钱连裤子都不穿了，裸着两条腿也不顾天冷夜雨的去做饭，对还未结婚的二宏来说简直是赤裸裸的诱惑啊！原来只要钱，二宏也是可以享用你巧巧的啊！于是一场菜刀砍死两个大男人的血腥场面出来了。怪谁呢，钱吗？

愚昧无知又虚荣的女人啊，以上这些就是我不同情的原因！

难怪在下篇，受过良好大学教育的兵站站长金鉴一眼就看穿了她，认为她并不值得同情。尽管整个兵站的士兵都挺喜欢她，被她女性魅力吸引的刘司务长甚至想过同她私奔，已经安排了送她走的车。似乎这个苦命的女子该要幸福了。

可杀人是事实啊，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啊！本来该是幸福的，一纸通缉令全没了。

若只看下篇，你会喜欢这个叫小潘儿（巧巧）的女子，勤快、懂事、柔美的楚楚动人......可是一切已悔之晚矣！

我一直认为女性的教育很重要，因为她会成为一个母亲，一个奶奶，甚至是一个家族的归属。而喜爱阅读严歌苓的小说，也是因为她很懂女性， 善于挖掘女性内在的美好或不美好，给读者或明或暗的各种启示。

这篇《谁家有女初长成》的中篇小说虽写的是妇女被拐卖的沉重话题，但经作者严歌苓以旁观者视角的叙述，大量的场景、动作描写来衬托，她让我们无法对当下仍有妇女被拐卖的社会现象保持缄默和掉以轻心。虽然小说中的巧巧并不值得我们同情，甚至会认为她是活该，但我们也应该宽容以待，好好思索当代女性该接受怎样的教育才能避免悲剧的发生。因为现实生活中的“巧巧”们层出不穷，她们大多已是受过大学高等教育的，虽不至于被拐卖但也会出现比被拐卖更严重的现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