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摄影师许康平拍摄了这样一张照片，一个年轻男子，光着膀子，嘴上叼着烟，短袖别在皮带上，背上扛着一个巨大的背包，左手扶着，右手还牵着一个2,3岁的小男孩。小孩子盯着脚下的路，手上还拿着书。

这个男子叫冉光辉，小孩子叫冉俊超。

照片拍摄的这一年，摄影师许康平还是一位大学生，这个月他跟拍了数十位“重庆棒棒”，在他的记忆里，冉光辉是最肯吃苦，而且最少抱怨的棒棒。

01

“棒棒”，在重庆的数十年发展中，承担了很重要的作用。而“棒棒”这个称呼也是由来已久，而这个称呼也与重庆这个城市有关。

重庆又叫“山城”，就是因为山多，而且还陡，这也让重庆的很多建筑都是挖山而建，以至于当你以为你在楼顶，其实你还在楼底。

在解放初期，物资匮乏，重庆开始了自己的发展之路，而这个物资除了少量的用车运之外，更多的就是靠马，靠驴驮，再到后来出现了一群，拿着竹竿，腰上扎条尼龙绳的苦劳力。上到千斤重的机器，下到百斤重的衣服，家具。这群棒棒们总能靠着双肩，准时地将货物运送到位。造房子用的砖块，水泥，都靠着棒棒们的双肩挑着上上下下。

而冉光辉作为当时这群棒棒中谋生活的一员从很早就开始接触这份工作了。

02

1989年，19岁的冉光辉就从垫江农村来到了重庆工作，那个时候没有学历，只有一身的力气，冉光辉就开始接触棒棒这份工作了，到了2009年左右，他的工作范围就主要在朝天门。朝天门是重庆比较繁华的地方，这里商铺云集，人来人往。这里充满着机会，有的人在这里一夜暴富，有的人在这里逐渐沉沦。只不过对于冉光辉而言，暴富可能还遥不可及，唯有脚踏实地才能勉强度日。

2009年，冉光辉和自己妻子，3岁的儿子租住在一个只有20平米的一个破房子里，在重庆人们记忆里，重庆这个地方要是下起雨来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在冉光辉儿子记忆里，小时候只要一下雨，自己就非常害怕，总怕那风把家里吹破，到了暑天，温度最高能达到40度，那个时候家里根本不能待，孩子总喜欢往商场跑，因为那里有免费的电风扇和空调吹。

那个时候一个月的租金只要300来块钱。一家三口就挤在这张小床上，其他空间都被衣服杂物堆满了。

谁都想轻松就把钱赚了，但是冉光辉没有这个机会。

每天早上天刚微亮，冉光辉就起床了，妻子已经烧好饭菜，每天都是体力活，冉光辉的早饭也都是米饭或者大馒头。早上早早就呆在了重庆大楼附近，当有看到小面包开来的时候，冉光辉也会和其他人一样一起冲上去，问老板送那里，老板一说目的地，棒棒们就把百斤重的货物抗在肩上，然后往目的地背去。

每天走街串巷的给货主送包裹，只要有人喊一声“棒棒”，冉光辉就知道有生意上门了，然后和老板谈好价钱。

今天，冉光辉要送的是7大包的衣服，由于每天都要出大量的汗，棒棒们也一般都是光膀子背货，因为穿衣服的话，货就会顺着衣服往下滑，时间长了就没有力气了，非常不方便。

重庆的路上到处都是向上的台阶，冉光辉就扛着一个大麻袋，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去，有的时候累了就稍微往边上的扶手上借力休息一会，就又开始爬了。在冉光辉服务的这帮货主中有很多都是做淘宝，拼多多这样的客户，发货都是大包大包的，而且为了节省房租，很多货主的仓库都是租在很多小破楼里面，没有电梯，有的时候，冉光辉要爬9楼，才能将货物送到终点，这也成了冉光辉嘴中最累的事情。在冉光辉的记忆里，自己曾经搬过最重的货物有235公斤，近470斤重，那个时候年轻，一咬牙就这么地扛了下来，现在年级大了一点，也量力而行，但扛的货物也几乎都是百斤重。

这次冉光辉来来回回扛了7大麻袋的货送到了7楼，等货送到的时候，冉光辉已经满身是汗了，7大包货物，从路边送到楼上，70块钱，有一袋比较多，老板又加了5块钱。

03

09年，许康平拍到照片火了，也让棒棒老冉火了，市场的老板们都知道了他，靠着平日里的好口碑，有货要送的时候就给老冉打电话，让他来送。生意自己送上门，老冉也是非常开心，不需要一直去找货主。

火了之后的老冉却有点不太平了，很多网红机构，还有摄制组都联系到老冉，希望他能够做网红，出来拍电影。但好在老冉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虽然这些都是来快钱的好生意，但后来老冉一一婉拒了这些邀请。继续着自己的棒棒生意。

09年，当快递开始快速发展，老冉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一次性发10几20包货的老板越来越少了，但好在还有一些老板一直照顾着老冉的生意，每天还能有百来元的收入。

2016年，老冉贷款在解放碑附近买了一套60多平的房子，一家人能够住进这么好的房子，老冉非常的知足。

十年过去了，儿子已经上了初中，并且还成了班里的班长，学习一直名列前茅。在儿子眼里，父亲老冉是很伟大的人，他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体，即使身体疼痛难熬，也还要继续搬运货物，有的时候儿子很像帮父亲去搬一下货，但是老冉总是让儿子好好学习。

数十年的“棒棒生活”，老冉的身体早就是伤得不行，腰肌劳损，手臂酸痛几乎每天都跟着他这个瘦弱的身躯。每天实在累得不行了，就靠在大包上面小小的休息一会。

十几年如一日，冉光辉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家，一套属于自己能够遮风挡雨的房子。

像冉光辉这样的“棒棒”在重庆还有很多。

04

冉光辉今年51岁，在棒棒这个特殊群体里面，他还算是年纪小的。

2018年，正团级转业的何苦拿着1300元生活费加入到了“棒棒”这个群体，出于对影视的热爱以及念念不忘的“棒棒”，他手持摄像，用一年的时间记录了老黄、河南、老甘等一众上了年纪的棒棒们的生活。这群老人居住在自力巷53号，一个破败不堪的小楼里。

老黄，原名黄泽庆，2018年的时候69岁。

①

老黄是个苦命人。

刚出生，自己的地主父亲就因为特殊原因被抓入狱，从小老黄就在别人的白眼下长大。一直到39岁，老黄也没有结婚，后来娶了一位寡妇，两个人的结合原因也很简单，寡妇养不活自己的三个孩子，而老黄需要一个家。老黄女儿出生那天，老黄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还有一张1050元的超生罚单正等着他，为了还款，老黄远走他乡，一走就是三年，等三年后回来却发现那寡妇和另外一男的走到了一起，结果老黄三年离家换了一张缴清的罚款收据和被赶出家门店女儿。当老黄背着孩子离开家的时候，路过一个水塘，老黄当时真的想一死了之，可是看到自己的女儿，老黄还是咬咬牙，将女儿送到了亲戚家抚养，为了给女儿挣学费生活费，老黄来到了重庆，做起了棒棒。

何苦为了拍摄纪录片，拜了老黄为师。在老黄的执念里，棒棒的棒子必须背在肩上，如果拿在手里就和乞丐的打狗棒没有区别。除了这个执念，老黄还很讲究干净。然而这份干净却在20元面前低下了头。有个客户的钥匙掉进了厕所里，洞有点深，老黄就跪在厕所的地板上，去捞。等捞上钥匙之后，老黄洗了一遍又一遍手。老黄的体面最终也抵不过这20元钱。

原本老黄以为女儿大了自己就可以放下棒棒，过上清闲的日子，可是等女儿18岁的时候，却与网上认识的一位网友恋爱并且未婚先孕，并且还在镇上东拼西凑的买了一套20万的房子。面对着自己的外孙，已经从小就亏欠的女儿，老黄再一次地扛起了棒棒，这一年老黄58岁。

老黄每天做梦都在等欠债还清的那一天，可是没有等到这一天，老黄就在送货的途中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去了医院，血压非常高，医生让他去大医院看看，可是老黄就是简单的让医生开了降压药就继续自己送货。何苦作为徒弟，经常跟拍老黄，一次送货途中，老黄再次晕倒，这一次何苦背起老黄就往医院跑，可是途中老黄执意不去，两人在街边的花坛上休息，老黄说：死就死了吧。

除了身体上的疾病之外，老黄唯一的栖身之所自力巷也被拆除，这一天，老黄和何苦两人流落街头。

棒棒本来就是一群很小的群体，老黄的高血压在货主们之间传了开来，没有人再找老黄送货，女儿了解到老黄的病情，将老黄接回了老家休养，只是老黄苦了一辈子，还没有享受到生活就在2021年因病去世了。

老黄是命苦的，从小就命苦，但是他是善良的，看到路边残疾的乞丐，他能从自己十几块钱中拿出一块钱给乞丐，乞丐看到他手上的钱，不忍心收下，可是老黄还是强赛到乞丐手中。

老黄要强了一辈子，父亲被抓，从小受尽白眼，有了女儿了还被妻子所抛弃，老了还要帮女儿还欠款。最终却还是败在了病魔手中。

在何苦的《最后的棒棒》中，老黄是最让人心酸的一个人。

②

除了老黄之外，还有位外号叫河南的老头也是棒棒大军中的一员。

河南在观众眼里是没有信用 烂赌，奸懒馋滑 ，不懂感恩， 人品卑劣， 对自己人生都不负责的人。

河南因为是河南人就被周边人叫成了“河南”，河南是何苦纪录片中经历最丰富的一个人。早些年的时候，他在中越边境打工，刚开始去云南河口的时候河南没有身份证，就搭上了火车，当时有个车厢用来放蔬菜，河南就待在那里，办起了工作人员，快到河口站的时候，武警上来问河南是干什么的，河南说是运蔬菜的工作人员，检查身份证，结果河南没有身份证，警察就叮嘱他不要乱走，等会还有人来查。河南说“行”，很快又有工作人员来询问河南的身份证，河南理直气壮地说没有身份证，工作人员又问，“你来边境干什么”，河南这个时候有点生气了，喉咙声音也大了，“难道还要告诉你来边境原因啊，来玩啊。”当时去边境要边境证，工作人员就请河南走一趟，结果河南更加生气了，问跟你们走给我多少钱啊，工作人员见争不过河南也就没有多问。就这么着河南一路做到了河口下车，并且在那里做起了小生意，整天与越南人打交道。

河南有个后爸，在家里所有人都对河南很好，只有这个后爸对他不好，就这样两人经常闹矛盾，河南一气之下跑到了重庆在一家夜市摊做起了服务员。

纪录片中河南出了名的大胃口，当初与老板商量好的一天55块工钱管一顿饭，结果在看到河南吃了几餐饭之后，就把工钱降到了40块，尽管如此，河南还是一干就是三年，后来两人又因为2个荷包蛋于老板闹起了矛盾，河南一气之下甩手不干了，回到了自力巷自己的破烂小屋里。

在何苦的纪录片中，河南最常见的充饥方式就是煮锅稀饭，而稀饭的来源则是另一位棒棒老甘老板卖剩下的稀饭，河南稍微热一下，就端起饭锅配点小菜吃着。

做了多年的棒棒，河南却一直没有存下钱，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个恶习，赌博。

即使身上还有7块钱，即使已经欠了房东几个月的房租，即使每天吃的饭都是别人施舍的，但是河南还是要去赌一把，因为他认为“赌博是来钱快的手段”。

河南有句名言“人生能抓几回A”，可是运气不好的河南即使抓到A了，也没有赢过。

在喝老甘送来的稀饭之前，河南又去碰了碰运气，结果可想而知，输得一塌糊涂。在河南的记忆里，人生最大的一次挫折也是在牌桌上，明明抓到3个A了，可是到了最后没钱下注，愣是看着别人将牌桌上的1600多块钱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即使身上身无分文，河南还是不愿意拿起身边的棒棒出门干活，见过大场面的他，从始至终都认为棒棒是没出息的人干的。

果然没过多久，河南就进厂干活了，随着何苦的纪录片的播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到了河南，河南也靠着这波幸运走进了一个又一个自媒体的直播间，在直播间，河南说着自己在越南的经历，说着自己当棒棒的事情，只是最终河南又因为与直播间利益分配发生了矛盾，离开了镜头前。作为纪录片中对河南最好的老甘也曾经担心过河南“又没什么钱，又不会计划着花”， 离开直播界一段时间的河南又放出话说自己终有一天会重回直播，果然河南回来了，但是果真印证了老甘的那句话，不会计划的河南到头来还是身无分文。一把年纪还被自己的合伙人暴打。

③

作为何苦纪录片中后来生活的最好的棒棒，老甘也在自力巷那个不见天日的小楼里呆了好久。

老甘有个固定的工作在给人担水洗菜洗碗，一天40元钱，后来又与捡瓶子的老金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只不过洗菜洗碗的工作被老板的亲戚接手了，老甘失业了。老金之前在海南开废品站发展不太顺利，就把这门手艺带回了重庆，靠着老金捡瓶子，菜市场捡菜叶养活着，只不过两人的地位悬殊 经常闹矛盾，老金搬离了自力巷，但却无家可归。后来老甘自降身价，又跑回去洗菜了，并且还将老金接了回来，在老金面前，老甘的家庭地位又上去了。而两人每天充饥的最多的就是白菜煮挂面。

老甘有个二手的影碟机，那是他最重要的精神支柱，因为那里面有他最喜爱的刘三姐和白娘子。

随着自力巷的拆迁，老甘和老金失去了住所，两人在分完最后一桶米之后分道扬镳。老金继续着自己捡瓶子的生活。

在重庆待不下去的老甘回到了老家，可能是当初算命的算准了，老甘发了，养了10几只鸡，一个月能有百来个蛋，能够给老甘提供稳定的收成，后来老甘还买了智能手机，日子也算过的幸福。

而老金，在后来老甘的采访中得知，老金可能已经死了，只是不知道死在了哪里。在老家生前，过年的时候，老金给家里打去300元钱，那个时候他已经所剩不多，在他眼里，没钱就不要回家过年了。

05

在重庆现在还有很多像冉光辉，老黄，老甘这样的人继续做着棒棒这个苦力活。而老黄，冉光辉也只是“棒棒大军”的一个缩影。他们中间的很多人，可能身上还有一个家庭的重担需要 挑，可能有的人根本就没有家人了。

冉光辉应该是幸运的，一张照片，让他成为了媒体的关注焦点，也让他成为了“棒棒大军”中的佼佼者，在重庆买了房，算是真正的有了家。

当年轻人接受不了“棒棒”这个职业，当“棒棒”们年纪在不断增长，可能有一天“棒棒”这个职业会消失在重庆的街头，或许那也是时代的发展。

像冉光辉，老甘，河南这样的底层人物，可能他们坚持的是给家人一个温暖的避风港，可能他们只是想填饱肚子。

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平庸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演绎着各自的悲喜与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