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那英在《乘风破浪的姐姐2》个人首秀，唱的是梁博的《出现又离开》。如果她唱《梦醒了》，薛之谦应该会很激动。

在《中国新歌声》的舞台上，薛之谦深情告白过《梦醒了》。“那时候是我五年级，我就听您两首歌，一首是《梦醒了》，一首叫《不管明天的路有多苦》。”

而在一档访谈节目和《火星情报局》中，薛之谦也有过几乎照搬的表述。“我小学三年级听到一首情歌，我觉得感人得要死，‘如果梦醒时还在一起’那首歌，那英的。”为了表示拉踩，薛之谦还说当时同学们都在听《葫芦娃》。

吊诡的地方在于：无论是《中国新歌声》上的五年级，还是《火星情报局》上的四五年级，抑或采访里的三年级，都与《梦醒了》1998年的发行时间相冲突。生于1983年的薛之谦最早听到《梦醒了》应该在他15岁。

一个15岁的少年还在读小学“三四五年级”，这留级情况可与于谦大爷一较高下，新来的老师都得和他这个“前辈”扫听校园八卦吧？

而那英听到也许会甩出微博金句“MD，最烦装逼的人！”名侦探网友纷纷指责薛之谦说谎营造“从小音乐品味不俗”的人设。但如果我们戒除恶意，设想他真的记错时间了呢？

90年代是那么忽远忽近，以至于人们的记忆很容易出现某种特别的“错位”。比如《乘风破浪的姐姐2》里，那英比杨钰莹早3年上春晚，而同为90年代出道歌手的李慧珍的代表作《爱死了昨天》，你可能已经印象模糊。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身在其中难免雾里看花，就像问“当今娱乐圈顶流是谁”各家都能给出自己的名单。而站在2021年，当我们回望90年代大陆女歌手的权力结构，或许时间已经给出了最清晰的谱系。

1992：李谷一的胜诉，乐团时代结束

90年代的歌坛悬案，最有轰动效应的恐怕是：时任中国轻音乐乐团团长李谷一，诉《声屏周报》社和记者汤生午的名誉侵害案。看起来是名人告报纸，其根本缘由，却是李谷一与韦唯的纷争。

韦唯称：“事情的起因是我将长期在团里积淤的苦衷，向一个朋友倾诉了出去，而引致一位记者又对我进行了电话采访，并将之见诸报端。”通过《声屏周报》汤生午之笔，韦唯道出了李谷一作为团长，在工资、住房、医药费报销、出国等问题上对她的非难，以及1990年亚运会期间散布她患艾滋病的谣言。

文章揭示了李谷一种种举止的归因，是对韦唯演唱事业如日中天的嫉恨。这篇歌坛beef，放在当今娱乐圈绝对是顶流直接上手互撕的级别。

而在诉讼中，李谷一认为：“我与韦唯面临的是一场，从属于文艺方向、服务思想的是非之争。”她历数韦唯在台下喊自己“婶”的亲昵，也痛心韦唯为了钱与乐团离心离德、长期不参加团里工作四处走穴的行为。

1992年，南阳法院判决李谷一胜诉，《声屏周报》头版道歉，报社和汤生午要支付原告抚慰金。案件了结多年，把有些问题提纯出来探讨显然只剩下音乐产业史上的学术意义了。

诸多细节，为我们勾勒了当时乐坛歌手“体制内外”的核心矛盾。韦唯在1990年亚运会期间向乐团提交了167.98元的7张外出购药单据，团里审查后没有处理导致未报销；同年4月，中国国际文化交流中心想商借韦唯赴欧美演出，团里主要负责人开会同意。李谷一则向文化部提交了韦唯情况报告，指出她本人存在的问题。文化部认为乐团对韦唯出国表态不明确，因此拒办手续。

一个在1983年春晚唱红《乡恋》，一个在1989年春晚唱火《爱的奉献》。李谷一和韦唯之争，写成《艺伎回忆录》式的“老天后嫉妒新歌姬”情节显然更引人入胜。但也是从这桩公案开始，越来越多的大陆女歌手开始走出体制束缚：

1993年，韦唯举行完全球演唱会之后，神隐7个月与迈克尔结婚，旅居瑞典录制了《永远的情人》英文专辑；同年，毛阿敏辞去总政歌舞团工作，与香港无线电视台签约，希望打开香港和东南亚市场；而1989年在香港出道的王菲，这一年已发行专辑《执迷不悔》，可见市场转轨，下海要趁早！

若是在考古TVB的视频里看到说国语的毛阿敏，请切勿惊奇。当年她可是被邵逸夫钦点加盟TVB台庆，四大天王也只好做背景版。签约无线后亮相1994年春晚唱《除夕情》的毛阿敏，在妆造上取得了长足突破。一袭白色贴身长裙，与过去刻板的垫肩套装挥手告别。

也是在1993年，甜歌皇后李玲玉加入大地唱片推出专辑《女人心绪》，可发行量却一落千丈。当时的人们无法接受“甜歌妹子”变成“都市熟女”（不知当时人是否也在茶余饭后痛惜李玲玉没有“少女感”了），但李玲玉一心转型，又发行了第二张《我心依然》。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1995年李玲玉意外成了“日本挂历女神”。一则电话广告又让她成为“KDD女郎”，NHK等电视台的采访蜂拥而至。从这一点讲，勇敢商业化的李玲玉又不算太尴尬了。

1994：谁买走了我的成名曲？

“是谁抢走了我的麦克风？没关系，我还有我的喉咙。”2001年出道的潘玮柏，肯定不知道90年代乐坛还有“抢走成名曲”这种神奇操作。二手玫瑰组队的前几年，大陆女歌手都在唱“二手歌曲”。

90年代歌坛最成功的一笔投资，属于孙悦，不是打篮球那个。1994年秋天，孙悦经父亲牵线，在电视剧《年轮》里一人分饰母女两角。首次触电成功并没有让孙悦喜悦，她忘不了剧中四首歌曲自己一首都没唱成的遗憾。

冥冥中的偶然，孙悦听到了那英为电视剧《都市平安夜》演唱的《祝你平安》。她的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喊：你值得这首歌！于是她孤注一掷，找到了《祝你平安》的词曲作者刘青，软磨硬泡让他以3.8万元的价格把这首歌的演唱权卖给自己。

3.8万什么概念？1994年我国城镇居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为3496元，孙悦买歌的豪赌只有亲哥默默支持，拿出了私蓄给妹妹投资。买走演唱权再配上哑语老师形象的催泪MV，孙悦的《祝你平安》堪称一夜爆红。

但“买断”也引来了歌迷的非议，由于首唱是那英，就有了孙悦在模仿那英的说辞。作为一个“温情商品”，《祝你平安》的成功和MV导演刘真也密不可分。柔和的黄褐色灯光里，一个梳着双马尾的纯朴姑娘，加上弯弯惹人怜爱的眼睛，倾倒无数男女老幼。当然，世纪之交，孙悦借着韩流大搞性感电音舞曲，则属后话了。

对于“二手歌曲”，人们往往只能记住唱红它的那位，而非首发者。同一年，江珊那首《梦里水乡》本来是陈红专辑里的一首歌（是《常回家看看》的陈红，不是陈飞宇妈妈）。年纪轻些的不知江珊，或者只记得电视剧《过把瘾》，但她当年《只爱我一个》的专辑销量非常火爆。台湾音乐人陈彼得高度赞赏，称江珊音色像五轮真弓（70年代日本当红歌手）。

而在孙悦买走《祝你平安》的前一年，陈琳买走了指南针乐队的《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陈琳本来专辑的主打歌叫《假如爱上别人请早点告诉我》，但是她自己并不满意，买下《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纯属“临阵换帅”。

陈琳的声线旖旎有韧性，某种程度独属东方女性的命运和内心世界。2000年，陈琳和吴彤灌唱的《春光灿烂猪八戒》片尾曲《卷睫盼》成为无数人心中的经典。因为工作人员的失误，遗失了母带的后半段。2019年当吴彤与徐峥夫妇重新录制《卷睫盼》时，早已离开我们的陈琳只能在昔日的录音中让听众几许缱绻愁思。

1996：田震的复出与西北风的远去

唱二手歌未必不红，关键在于你如何选择和演绎。孙悦的《祝你平安》和那英就有所不同，结尾处也有改动；江珊的声线比陈红粗，但对比两人的演唱还是江珊更有江南味道。

1994年那英虽然丢了《祝你平安》，但还有《白天不懂夜的黑》，1995年的《雾里看花》也算90年代歌坛金曲。“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你以为是“擦亮双眼拒绝渣男”的爱情歌，实际上人家是315晚会的“打假歌”。

那英在《雾里看花》MV里的双手放电特效，更是90年代奇幻诡异风的代表作，成为鬼畜UP的私藏珍品。被抢的歌手说不心急也是假的，1994年歌手许越指控广州新时代公司及杨钰莹《晚霞中的红蜻蜓》侵权案，就是当时混乱版权市场的一个缩影。

与93-94年好歌频出的热闹景象相比，95-96的大陆歌坛出现了明显“退潮”。各种音像公司仍然源源不断推出新作，但大部分在做赔钱买卖。96年的单曲单带里，只有白雪的《千古绝唱》寥寥发行了几万盒。

黄金搭档于文华和尹相杰也在96年“散伙”，于文华独自发行专辑反响并不热烈。曾经煊赫一时的“大姐大”毛阿敏、韦唯、杭天琪等，虽然仍在出新带，但早已失去往昔号召力。

直到1996年田震携专辑《野花》回归，再次为歌坛注入生机。她本是风格强劲的女歌手，可主打歌《执着》一经推出迅速引来了老歌迷的批评。“拥抱着你OH MY BABY，你看到我在流泪”，这首歌如今看来铁定是田震代表作，但在当时由于暌违乐坛太久，有乐评人说：“田震都快成新星了”。

田震本是“西北风”中崛起的女歌手。1988年底，“新时期十年金曲及1988年金星”北京工体演唱会上，她把《我热恋的故乡》阐释到了绝佳高度，从而奠定了她在歌坛的特殊地位。1990年，当她再度出现在首体，现场观众狂热的欢呼不仅是对她的喜爱，也是对她以歌声作为一个历史年代的代言人的认同。

因西北风走红的女歌手众多，田震、范琳琳、杭天琪曾是标志性歌者。现在唱着《默》的那英，也是搭着80年代末西北风的末班车，以高亢的《山沟沟》成名的。随着西北风的渐弱，红极一时的歌手们要么转变风格要么偃旗息鼓。那英却另辟蹊径，以一首《山不转水转》成为歌坛“东北风”的领军人。

当然还有“南来风”杨钰莹，1992年她为电视剧《外来妹》演唱的主题曲“我不想说”传遍了大街小巷，还和同公司的金童毛宁组了CP合演电视剧《时光列车》，代表作为《轻轻地告诉你》。

可以说，“西北风”“东北风”“南来风”代表了90年代流行乐坛原创力的巅峰时代。1996年，“西北风”大姐大田震复出与那英展开数年鏖战，“南来风”小妞杨钰莹缺席96中国音乐电视颁奖晚会后绝少公开露面。

来去之间，歌坛何去何去？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篇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