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小说 宁夏 马志兰）

她

坐在南行的客车上，我的心里空空的。天天都想着离开家，找一个地方给自己一个机会换换心情，没想到就这么仓促的出门了。

天在下着不大不小的雨，这雨已经下了几天了，现在还在继续着，看样子还不准备停。车窗上划下的雨痕真象谁在流泪，我把手放在上面，冰凉冰凉的，初秋的北方，天气已经凉意袭人了，可是，真正凉的，是自己的心情。

象许多许多的家庭一样，走过了十年的磕磕碰碰，我的婚姻也近乎搁浅。这次“十一”放长假，我对他说，我想出去几天，一个人。我想他会阻止的，我不会意外，甚至想听他说，我们一起去吧。在心里，我还是依赖他。可他淡淡的说：“想去就去吧，也好。”说得我都有些泄气。他从来都是这样漫不经心的样子，对我。我应该已经习惯了的，可我还是一次次的犯错，犯了背叛自己的错。于是，带着一丝赌气，我出门了，没让他送。

他

我明显的感到了来自于她的不快，这不快的情绪，在我们十年的婚姻里，彼此常常流露，也已经彼此慢慢习惯。所以，我并没有怎么太在意。她不让我送，我也就没再坚持。既然她想出去散散心，我就让她去了。我想这样也好，正如她所说，她一年到头除了上班回家没地方可去。出去走走也许是好事。

我知道她想让我陪她一起去，我没去。我们“十一”没长假，我还要回单位值班，也不是不能请假，是我不想去。

她走了，儿子也去了外婆家，家里一下子很安静，十年了，我很少有机会享受这样的清静，很惬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习惯。

她

本来以为是“十一”长假，车上会很拥挤，站在站台上的时候，我想如果去C城车少人多的话，我就有了不去的理由。我并不是特别喜欢旅行，更不要说是一个人的旅行，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出生、上学、工作，都没有走出本地200公里以内的地方。

可等来的第一辆从A城到C城的长途过路车上，就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好象再没有借口了，我一咬牙踏上了我的旅程。

透过车窗，外面细雨朦朦。秋天的北方，雨中的景色很苍凉。车上放着忧伤的歌子，结合着自己本来阴郁的心情，竟然很凄惶。

婚姻这东西，经历了才会知道，其实也是一门艺术，我常常想，我们的婚姻之所以成了今天这样，是我们不懂得经营。

从刚结婚到现在，我一直很依赖他，很腻他。但我们却常常为鸡毛蒜皮的事吵得不可开交，等到真正遇到了棘手的矛盾后才发现，我们的那些争吵已将彼此心里的温情消磨得差不多了，已经没有谁会为谁着想，谁会为谁妥协了。

他

都说男人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这话真是不假。平心而论，她不算是个不孝顺的媳妇，对父母也挺有心的，也给他们买衣服，买好吃的，买药，那时候也常回农村老家看他们，就是不爱让他们搅扰我们的二人世界。他们的矛盾始于儿子的出生。她嫌老家冷，人太多休息不好，不回家坐月子，父母也没有来照顾她。我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想的，我从来没问过他们。儿子的出生很不顺利，她被折腾的死去活来，只有我和丈母娘守在她的身边。儿子出生后三天，母亲来了，早上来下午就要回去，丈母娘也要回去了，我还得上班，几天回不来。我劝了好半天母亲才勉强留下，可是面对母亲的态度，她很不痛快，于是在坐月子的时间里，婆媳关系很冷淡。这是伏笔。

她

外面的景色没有什么看头，我的眼睛也很疲惫。于是靠在座椅上闭眼休息。置身于这些陌生人之中，我的孤独感和隔离感很重。这也许是一种已经在我身上扎了根的情绪，既使在家里，在这世界上理应最亲近的人面前，我的这种情绪依然存在。

我一直想成为他最亲的人，可每次的家庭矛盾之后我都发现，我游离在他的心灵之外，就象…..一滴油漂浮在水的表面一样，无法真正融合。

儿子出生十一个月后，我的身体一直不适，例假淋漓不尽。那时候，我们要上班，要照顾孩子，精力几乎透支。我也没在意，一直是体弱多病的身体，我习惯了，他也习以为常了。等到发现了危险，我已经昏迷，他扔下儿子和保姆，把我拉到了医院。现在想起那段往事，我仍心有余悸，那是不堪回首的一幕，医生发现我是宫外孕，已经大出血，我的腹腔里充溢了我的鲜血，必须立即手术……

每次想起这些，我都无法控制泪水，这次也不例外，因为夹杂着离家的愁绪，比以往流的更厉害。我怕邻座的人看见，慌忙擦拭。那一次，我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可是公公和婆婆接到他的电话后并没有赶来。于是他在医院和家里，儿子和我之间来回不停的两头跑，几天下来，他瘦了一圈。我曾经和他开玩笑说：“我们是真正的患难夫妻了。”

他

她走了已经三个多小时了，我想应该问问她到哪儿了，直到走她也没有明确地说要去哪儿。我拨通了她的手机，铃声却在卧室响起。我不知道她是故意没拿还是忘了拿。我甚至有些生气，她从来都是这样，有一些任性，有时候说话也很决绝，十年了，我的潜意识里有着本能的反感。

那次她手术后，父母没有来，我心里也不快，也有想法，但我是个孝子，我不会去责怪，更不允许她去责怪。可她做不到，她认为在她最需要亲情和关爱的两个重要时刻，我的父母毫无亲情可言，冷漠的近乎冷酷，她不能原谅。于是她经常拿这说事，经常在我们吵架时就着这事甩出一些决绝的话。刚开始，在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时，只要提到父母的作为，我就象被打中七寸的蛇，马上软了下来。可她拿准了这点，每吵每提，于是我不再忍让，气极了，我甚至会打她。

那次打了她，她搞了个离家出走，我知道她不会走远，她还要上班，孩子还要上学，这些她都不会耽误。我也没有找她，我并不觉得过分，我要象父亲说的那样，做个真正的男人，不向女人低头！

三天后，她回来了，我没有表示欢迎，也没有表示不欢迎。从那以后，她改掉了好多毛病，以前她老爱哭，现在很少哭了（至少在我面前），以前她话很多，说的人烦，现在安静了很多，这是成就！

她

客车在路上行走了四个多钟头，终于在下午四点到达了C城，走出车站，面对眼前的人潮车海，我茫然无措，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这么远的门，而C城，我从来没有来过。我返回候车室，坐在椅子上，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父亲很早以前就说过，我太脆弱，动不动就哭。在我参加工作后，他老人家曾对我说：“以后别太脆弱了，要改掉爱哭的毛病。”可我改不掉，遇到委屈和不顺还是必哭。那时候，我经常在他面前哭，自从那次被他打离家三天没有等到他的一声召唤后，我自己怎么也没想到，以后无论和他发生多大的矛盾，我都没有了哭的心思，可是，我在看电视、看小说看到动情处仍然会哭，在听到别人的伤心痛苦时仍然会哭，在工作上有压力有不顺心时，还是会哭。

候车室里很吵，我拿起包来到外面，伸手拦了辆的士。我对司机说，请帮我找一个干净实惠的旅馆。司机就把我拉到了这个旅馆，条件很一般，不过我不是很在意，出门在外嘛。简单的洗了下脸，我也感觉到了饿，在外面吃了饭，我不想回旅馆，我想既然出来了，就转转吧。商场里的衣服真漂亮啊！我慢慢地走，慢慢地看，我只是想欣赏一下，并不想买。刚结婚那几年，我要是买了新衣服，他看着穿上好，就直夸我：“看我老婆漂亮的！”我们结婚时，因为都家在农村不富裕，也都刚参加工作没积蓄，他给我买的最贵的衣服是一件120块钱的风衣，那时候是90年代。结婚后，经济状况慢慢好转，我要买衣服，他就会说：“去买吧，结婚时真是亏待了你。”那时候，被他宠爱着赞美着，我幸福得不得了。

这几年不一样了，我买的衣服越来越多，品味也渐渐提升，可再得不到他的赞美。他甚至会偶尔在我穿上前一两年买的某一件衣服时，表示关切的问：“这是你什么时候新买的？”

所以，我对买衣服已经不象别的女人那样热衷了。女为悦己者容，在他眼里，我穿什么都一样，我还买那么多新衣给谁看？

他

今天真舒服，躺在沙发上没有人打扰的看了一早上电视，中午去外面吃了饭，下午又在网上泡了一下午。她在家时总要和我抢着上网打游戏，现在我终于独享了。

等到发现天黑了时她还没有电话来，我脑子里冷不丁的就蹦出一句电视上常用的台词：“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

晚上睡在床上，感觉一个人很自在。十年了，我很少一个人在家里呆过，我们的矛盾甚至延伸到了床上。她体质差，又加上动了手术，老是怕冷，晚上睡觉无论冬夏，都要用电热毯，而我，最怕大夏天的睡热床，甚至到这天气渐冷的秋季也很少用。于是就为电热毯我们经常意见不一致。今晚，看来是“我的地盘我做主了。“我把自己的身体舒展成一个“大”字，舒服地躺着，心里却在想：住在外面，她冷不冷？

她

出来两天了，昨晚没睡好。本来就有神经衰弱的毛病，旅馆因为临街的原因一直很吵。今天一天除了吃饭再没心情出去。过了今晚，我明天就准备回去了。今天一天，我想了很多。这两个月来，我一直很失落、压抑，也很痛苦。因为牵扯到公婆的一件小事，他要和我离婚。这对我来说，是一记闷棍，打得我甚至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我和他的矛盾不断，磨擦不断，但是真正走到这一步，我无法接受，更不能接受他的绝情，我百般颓废。虽然后来经人调解他做了让步，但阴影一直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好多事情我想不明白。

今天一天，我非常想念儿子，也很想念他，也许爱得深了才会要求的多，苛求的也多吧。我也想，孝心没有错，他错的只是方法。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对他说：我想有些事情我会试着努力去做，比如宽容，我只是要知道他爱我，在乎我。

出来两天了，我一直没有给他打电话，他不太喜欢那些缠缠绵绵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见闻要说，我想就不打了吧。

他

今天是她走后的第三天了，我也要回单位上班了，她一直没有电话来。开始我有些生气，再怎么着，也得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可是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我一直很担心。她有时候挺大意的，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临出门前看看这个家，我竟然觉得很知足。她刚出门那天我感觉很新鲜很自在，可第二天我就感到了冷清和一丝寂寞。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少见的感觉。她走了，儿子也不在，我干什么都觉得没意思。屋子里的温度似乎也下降了，有点冷。我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结婚照，她有些羞涩又很幸福的偎在我身边，笑着。我忽然记起她曾经说过，等到经济宽裕了，领着儿子再拍一回结婚照，拍好的。我想应该告诉她，这次下班了，就带她和儿子去拍。

走出家门，心里空空的。人都说距离产生美，看来真是这样啊，天天在一起，琐碎消磨了激情，争吵掩盖了温情。都以为和对方过不下去了，实则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分开这三天我也想了很多，我们风风雨雨的过了十年，早已血浓于水，她和儿子已经是我最亲最亲的人了，我要告诉她：我们都应该学会珍惜！

她

这C城的人多车也多，与我们那小县城相比，实在能说是太多。我都在这儿站了十分钟了，还没有间隙能够过对面去。我手里拎的东西并不多，给他买了条领带，给儿子买了两本画册，就结束了我的旅行。过了这条马路到了车站，我就要回家了。

车总算少了点，旁边的两个人走上了马路，我也跟上了，他们在车流里钻空子就象鱼儿在水里游泳似的，左闪右躲，脚下却不停。我紧紧跟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挺急的，我想马上回去。

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耳畔就响起了刺耳的刹车声，周围的人们惊叫着望向我，与此同时，我已经飘在了半空，我看见自己的手臂象舞蹈演员一样悠美的张开，领带和画册从手里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