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小小说：发霉的“玉兰”

“还抽烟吗”？

她轻轻地问”

“不抽了”

他略显不自然的夹了块排骨放到了她面前的盘子里。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

三十年前，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楞头小子，跟现在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青一样，在黑咕咙冬的村办作坊里，累的半死不活的闲暇时间，总爱嘴上叼上根劣质香烟，在弥漫着刺鼻气味的烟雾里，寻找着那份虚无缥缈的感觉。也就是那个时候，她，走进了他的世界。那个时候的她，清纯灿烂无拘无束，跟一帮半大小子嬉笑怒骂，摔跤掰腕子居然赢多输少。唯独对他，从来没伸过手。只是偶尔看见他忙着干活的时候，偷偷趁没人注意，用自己透着香味的手帕，檫干净他一脸的汗珠。渐渐地，那个时代特有的沟通方式，书信，便也就成了他和她地下工作者一样交流沟通的唯一途径。慢慢地，她的胆子越来越大，居然敢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刚刚点燃叼在嘴里的烟抢过来，对他怒目而视之后扔在脚下。甚至有时候还会恶狠狠地问一句：

“你不抽不行啊？”

说来也怪，在一帮哥们面前大吹大擂滔滔不绝的他，总是摆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逆来顺受”…………

突然有一天，她破天荒的在晚饭后把他约了出去，哭着跟他说:

“我爸妈知道咱们的事了，逼我把你的信全烧了，实在不行咱走吧”

他吭哧了半天始终没有说话。

她爸妈很快托人给她定了个婆家，并很快的确定了出嫁的日子。

临出嫁头一天，她第二次把他约了出去，把一条玉兰烟塞给了他，哭着说:

“往后你随便抽吧，我管不了你了”

送亲队伍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他躲在空旷的，冷风瑟瑟的大开洼里，眼望着被风肆意推搡左右摇摆的满地枯草，任由泪水毫无约束地模糊着视线，流淌过脸颊……。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

昨天，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了他的手机，似曾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明天出来吃顿饭吧”

“吃顿饭？你哪一位啊？明天预报着有雨”，

“我都听不出来，真笨，来了就知道了，放心，吃不了你。下雨不下雨我不管，记着，红梅饭店，不见不散”。

说完不容商量的把电话挂了……。

“想嘛了？别发呆了，抽支烟吧，真还怕你不来了呢”，

她做作地咯咯笑着，抽出一支女士烟递了过来，笑声中依然透着当年的泼辣。

他摆了摆手:

“告诉你已经不抽了”

“今天破个例吧，就当陪我了”，

说着话她伸手把过滤嘴塞进了他嘴里，精致火机闪烁的火苗，一下把他的脸映得通红。

“怎么了？岁数大了脸皮倒薄了”

看着他一脸囧相，她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我学会′抽烟了，你倒戒了，嫂子是个很角吧？”

说到这，也许是感觉说错了什么，马上又跟了一句：

“不是说了不管你了嘛，怎么还真不抽了？”

说着话，一种异样的神色从她眼睛里面流露了出来。

他赶紧避开了她的目光，佯装被烟呛着了，大声咳嗽了起来。

“怎么样，这些年过的还好吧？”她问

“还行”

他机械地回答着

“你就不想跟我说点嘛吗？”

他感觉嗓子干的像要冒烟一样，赶紧端起酒杯，仰脖倒了进去，伸手从桌子底下的挎包里，拿出个用红绸子包裹的长方形的物件，轻轻地推到了她的面前。

“嘛宝贝啊，送我的礼物”？

她一边问，一边解开了包裹，包裹解开的同时，她脸上的泪水珍珠断线般“濮簌簌”掉了下来。

“你一直放着没抽？”

她眼圈红红的问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可是我那会能买到的最高级的烟了，你就不想试试这烟抽着怎么样？”

哽咽着她拆开包装拿出了一盒，撕开包装纸的一刹那，他跟她都楞住了。包装盒里面的二十支烟，就像褐色的茶砖一样，牢牢的粘连成了一块。

他像受到惊吓一样惶恐的站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着:

“怪我，都怪我，我怎么就没想到它会受潮发霉呢？”

她试干了脸上的泪水，悄然走到了她身后，猛地抱住了他，喃喃细语的问:

“你能抱抱我吗”？

他轻轻地挣脱了她，小心翼翼地重新把红绸子包裹整理好拿在手上，抓起桌上的瓶子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默默地注视着她，她也注视着他。

“吃点吧，菜都凉了”

他小声说。

她摇了摇头。

他走过去，在她滚烫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大步跨出了包间。转瞬之间，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蒙蒙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