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空去乡村庄稼地走走

向善华

我确实是在城里工作，从头到脚早已是一副城里人的模样，只是，我内心一直不敢忘记自己是农民出身。我现在不当农民，但我的兄弟姐妹我的父辈祖辈，他们都是名副其实的农民，说着农民说的话，干着农民干的事，做着农民做的梦，我哪敢忘了他们呢？我隔好久没陪我的农民亲人下地了，但我吃的大米白面是他们种的，就连我妻子天天晚上一碟一碟摆上桌子的青菜白菜，一钵一钵端到我面前的丝瓜汤冬瓜汤，那都是我的乡村母亲一篮一篮送到城里来的。我很爱我的农民亲人，我照样爱我乡村的庄稼地。我一有空就回乡下，有时带着妻儿，有时就我一个人，你以为我会孤单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就是在城里呆久了过累了，孤单了、苦闷了、迷惑了、彷徨了才回乡村的，不用哪个人陪，那么多那么好的庄稼跟着我围着我呢，我怎么会孤单？

也是，你跟我不一样，你生在城里长在城里，你在乡村早没一个亲人了，这没关系，你就跟我一块儿上路吧，我不会骗你，乡村庄稼地也不会欺生。

别说没时间了，你跟圈里人搓麻将一搓就是通宵不是你的时间？你坐在办公桌前整整一下午都在琢磨上司的意图不是你的时间？你常常一个人立在人来人往的岔道口不知何去何从还不是你自己的时间？走吧，走吧，我就是看你这些天老愁眉苦脸闷闷不乐才叫上你的，别犹犹豫豫了，不会叫你空手而归的。

你说你讲不来乡村土话，城里弯弯绕绕的字音庄稼也听不懂，你就别自责了，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其实这样更好，我们干脆就不要说话，千万千万不要开口，庄稼不像人，人只喜欢翻嘴巴皮，庄稼喜欢沉默。沉默是金！真理不吭声，真理还不照样是真理？你就迎着庄稼们绿油油或者黄灿灿的目光，感受它们内心深处的大静，到时你什么都懂了，是真懂。

你问换什么衣服穿什么鞋子，你错了，还是随便一点好，你在城里穿什么就穿什么吧，乡村那些庄稼地可不讲究这个，不看你穿着打扮，专跟你掏心窝子，心好才是真的好！

来吧，这边是稻田。

你别老是站着，我知道你身材高挑，但田里的水稻从不跟谁比高，人家水稻都知道埋着头。坐下吧，或者拣块田埂半躺着也行。你现在可以和水稻面对面了，水稻看着你，你也看着水稻，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你没悟出点什么？水稻们一出生就学会了低头，这是水稻的家族性格，不不不，那不是对生活悲观，不是丧气，它们都满怀憧憬，憧憬汗水憧憬镰刀，憧憬秋天和未来。想想吧，又瘦又弱的身子，头顶沉甸甸的穗，不昂首挺胸不翘尾巴就不饱满了，就不叫穗了？谦逊、实诚，才是难得的伟大品质！

如果早来两个月，你还可以看到油菜。油菜开黄花，结黑籽，不为自己开，不给自己结。油菜将自己榨干，那要历经多大的疼痛，但留给自己的是渣滓，奉献给人永远是营养丰富的香喷喷的油。你听到油菜发过牢骚么，你见到油菜流露出消极怠工情绪么？人生短短几十年，能做多少工作呢，为了家庭，为了亲人，为了所在的单位，为了我们这个社会，多讲奉献吧。

你是笑我讲得好，你又错了吧，我哪有这个本事，我讲得再好，也没庄稼做得好，一季一季的庄稼都是这么做的，但庄稼不爱说，我是在替庄稼表达。当然，你这不是怀疑庄稼，你现在只是有点不相信我，这不怪你，我刚才看见你笑了，笑了好，笑了就是心有所动。

走吧，我们再去那边坡地看看，那里住着好大一坡真理，朴素，深刻！

看清了，东边是玉米地，西边是薯地。乡村从来就这样，大家隔壁邻居，吹一样的风，淋一样的雨，晒一样的阳光，连那些蚂蚁蝴蝶蛇呀鼠呀，还不都是才从薯地出，又进玉米林？哎哟，小心，可别踩痛了青青的薯藤，可别碰伤了玉米天花。你还是入乡随俗，就站在两块地交界处吧，瞧瞧左边薯地，再看看右边的玉米地，它们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看法的。

你别老是羡慕人家玉米名字好听，别光想着那个玉字不肯放，你看着玉米，看出什么名堂没有？你没看走眼，玉米身上都长了两包玉米，一包大一包小，一包壮鼓鼓的，一包瘦瘪瘪的，这是为什么？你想，脚下就那么一点地，地里就那么一点水分养料，玉米知道自己也没长三头六臂，不会什么分身术，玉米最想得开，这辈子只搂着这一包，要那么多干什么，嫌少不怕多，到头一场空，该放弃的还得学会放弃，这是大智慧，大境界，但又有几个人真懂呢？你要让老父老母有一个安乐的晚年，你想给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你还得给妻子一份幸福的生活，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你的责任，没什么错的，但你有工资呀，你有年终奖呀，你还在城里的小区买了一套商品房，这不什么都有了吗？人和人幸福的标准是不一样的，别总和人家比，自己给自己找烦恼！

你想站起来走进玉米林看看，你这么诚心很好嘛，玉米肯定会欢迎的，不过要有心理准备哟，你比我高一手指，却高不过一株玉米的，看玉米，你得仰视！

是的，我每次来都要在薯地边上呆好久，静坐，或者趴下。趴下不是懦夫，不是低声下气，你看，这边青青的薯藤不就是趴着的，感恩养育我们的无私土地，趴下是最礼貌的姿势，心贴着土地，土地才能摸得到你的心。你再看地底下，地底下有大风景，当然，你不能用肉眼，肉眼还能看穿大地？用心吧，什么都看明白了。外面的世界好精彩，花开花落，莺歌燕舞，叽叽喳喳，吵吵嚷嚷，但红薯深居地底下，耳根清静，从不凑这个热闹。回头看看我们身边，看看那些城里人，还有更比红薯耐得住寂寞的么？

时间真快，月亮都出来了，但别急着走，你今天运气真不坏，再坐一会儿吧，听听庄稼们多么馨香的呼吸。你听出来了吧，乡村每一株庄稼，都把自己能天天晚上在这么美好这般纯洁的月光下自由自在地呼吸当作一生最大的幸福。

现在知道我没骗你吧，你这一趟真是没白来，重新回到城里，你看到城里的色彩不同了，听到城里的声音不同了，你闻到城里那些味道也不同了，你再去想城里那些人那些事，肯定也不同了！

你让我下次还带你来？用不着了，你一个人来更合适，乡村庄稼地，水稻、油菜、玉米、红薯，还有那些你没来得及踏访的棉花地高粱地黄豆地，它们早当你是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