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旧：留在老家院子里的那个旧石磙

我唯一希望的是，在平行时空里那个年少的自己，在某年的某个过年初一的早晨，为爷爷奶奶端去一碗饺子，爷爷留我吃了再回去时，我会欣然地坐下，和爷爷奶奶围坐在那张老旧的小桌上，吃一碗现在再也吃不到的饺子，给他们讲一讲我年少时遇到的有趣小事，就那么简单地陪一陪他们，或许就已经极好了……

我好像不是那种对于一切都过目不忘的人，在我的脑海里，关于少年时期的很多记忆都已经变得有些模糊，就像年久失修的老墙壁，已斑驳不堪。

说起我的爷爷，我总会想起邻家与我年龄一样小林的爷爷，他的爷爷是十分长寿的，去世时已经有八九十岁的高龄了吧！

而我的爷爷去世时，大概只有六十多岁吧，所以关于他的记忆，其实不多。

我记得小林爷爷身材高高大大的，有些肥胖，阔脸大耳，眉毛和头发早已经变白了，但眼也不花，耳也不聋。

我小时候常与小林一块玩耍，每次跟着小林到他爷爷家里。

小林爷爷总是会拿出攒着不舍得吃的各种饼干、鸡蛋糕、糖果、麻花、牛奶这类的好吃的给小林吃，离开的时候，他的口袋里都会装满各种各样好吃的，他不时地分一些给我，别提我有多开心了。

说实话小时候我一直很羡慕小林每次到爷爷家里都能吃上好吃的，还能拿那么多，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总是那般的亲昵。

我的父亲和爷爷早已分了家，我家的房子在村西边，爷爷老家的房子在靠近村中心的位置。

分了家以后，如果不是有大事，好像我们都不会往老家跑。

不过我也偶尔会去爷爷老家里看看，他的整个身体十分消瘦，背很驼，脸上皱纹很深，头发花白。

老家的院子里有个半丈长的石磙，直立放在灶屋前面，奶奶在灶屋里忙活着烧火做饭的时候，爷爷常常就蹲在石磙旁边，背靠着石磙，一边默然地抽着旱烟，一边晒太阳。

石磙以前在村子里面，本来是碾压谷子或者大豆穰子去皮去壳的旧物件，后来人们就把穰子扔到水泥路上让过往的车轮碾压，于是石磙就被移到家里闲置着了。

想想那时候，我的爷爷待我也不错，只是我以前未觉察出来而已。

每当我进到院子里，大叫一声“爷爷”后，他就会应一声，爷爷是含蓄的，他从来不会表达自己。

爷爷只是让我坐在他旁边，问我学习怎么样，考试怎么样，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然后把爷爷会往边上挪一挪，对我笑笑，把石磙最舒服靠背的一部分让给我靠着，把他认为晒得最舒服的阳光让给我晒着。

我知道，爷爷家里没有什么小孩子爱吃的，不过就是一些日常吃的馒头，或者烙饼，这些跟饼干零食一类差得远了。

所以，即使是饿，我也忍着不爱吃，一来二去，我也不大爱到老家里去了。

那个时候的我，怎么会知道，在爷爷心里，那些看着没有食欲的馒头或者烙饼，其实跟饼干零食一类其实没多大区别，那只是朴素简单的亲情而已。

再后来，我不大爱到老家里去的程度到什么地步了呢？就是一整年的时间，我差不多也就去个两三次而已，还包括过年初一早晨时去给爷爷奶奶送一碗饺子。

那个时候爷爷奶奶都会再三地留我吃饺子，我也再三地回绝。

我把拿来的饺子碗放在灶屋旁的石磙上，上面还放着其他的一些杂物。

然后等着奶奶把我拿来碗里的饺子倒进家里的空碗里后，我就拿起我带来的碗，说一声我这就回去了，然后头也不回迈出屋门，然后迈出院门。

有一次，我在离开的路上走了几十步后，不经意回过头去瞟了一眼，我看到的是爷爷还站在院门口的样子，他依然抽着旱烟，背好像更驼了一些。

但那时我单纯不谙世事，还以为爷爷望着别的什么，只是继续往前走。

再后来，爷爷就病了，在一个傍晚父亲带着我回老家去看他。

那段时间我也恰好感冒，嗓子发炎，肿痛干涩得说不出来话。

到了老家，进了院子，我又看到了灶屋旁的那柱石磙，只是夜色昏暗，只能看一个轮廓。

进了屋门，只见爷爷躺在靠墙的床上，他呼吸很吃力，喉咙里有痰总是难吐干净。

但见了父亲和我来，爷爷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他靠着枕头，让我到他的跟前去，然后拉起我的手，问我晚饭吃了吗，问我放假几天，问我学业是否都跟得上，他问得很吃力，我也吃力地回答。

看着爷爷的样子，他不再是以前那个背靠着石磙抽旱烟的样子，也不是站在院门前望着我的样子了，而是更加消瘦虚弱了，我的心里顿时一股难受的感觉涌了上来。

然后爷爷拿起桌子旁的鸡蛋糕让我吃，我一边摇头，一边忍着疼痛的喉咙沙哑地问爷爷身体怎样了，爷爷说还好，不要我为他担心，那时候，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溢出了眼眶，滚烫的泪水流满了脸面。

爷爷也发现了我喉咙不舒服，于是让奶奶拿出一个玻璃酒瓶，原来里面装的是香油，说喉咙发炎，喝点香油会有效果。

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一小口一小口喝着香油，喉咙的干涩确实有所缓解。

那个时候，我才有点意识到，其实我也根本不必去羡慕小林拥有的爷爷，我的爷爷，同样是爱我的，虽然爷爷不懂得如何表达，但从他的故作轻松和眼中的关心，我看到了对我含蓄而深切的爱。

记得那天，我和父亲一直坐在爷爷的床边，坐了很久很久，才回去。

之后，又过了不久，爷爷便永久地离去了。

时光，原是那般的无情，我在后来的人生里，每每看到上了年纪的老年人的时候， 就会想到我的爷爷，想到小时候的那些奇怪心思，竟然为了得不到零食就不去看望他了，竟然从来都不肯在过年时送完饺子留下来陪他们吃一顿饭，竟然那一个傍晚的看望竟然会是人生的最后一面……

我时时感伤，感伤于等到我的心智逐渐明晰了时候，竟然已经没有了机会再去弥补。

或许这就叫做造化弄人、岁月无常，当再也不能陪伴的时候，才知道如果当初能留下来去陪伴一段时光多么可贵，只能留下遗憾。

在每个人的人生里，也许都会有这样的遗憾吧！

有人说，这个世界，是存在着平行时空的。

我唯一希望的是，在平行时空里那个年少的自己，在某年的某个过年初一的早晨，为爷爷奶奶端去一碗饺子，爷爷留我吃了再回去时，我会欣然地坐下，和爷爷奶奶围坐在那张老旧的小桌上，吃一碗现在再也吃不到的饺子，给他们讲一讲我年少时遇到的有趣小事，就那么简单地陪一陪他们，或许就已经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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