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能带给我们什么

文 ▏风来疏竹雁度潭

房后的一大片空地，有几个坟头，还有两个锈迹斑斑的篮球架。平时后门紧锁，只有上体育课的时候，学生们在这片空地跑步打球。农忙季节，这片空地变成附近农民的场院，晾晒着花生玉米，甚至麦草。经常有学生摔倒，一大片肆无忌惮的哄笑声在四周回荡。

和操场一墙之隔有一栋两层的办公楼，我住在一楼。左边是教务处，右边是校长办公室，再右边是校长住室，再右边是总务处，楼上住的也是和我一样的五六个年轻教师。那间房子二十多平米，里面一张大床，一张办公桌。中间隔着一个布帘，布帘外是几张学生课桌，上面零零散散地放着我做饭的锅碗瓢勺。我不会做饭，也不愿意做饭，经常在其他教师那蹭饭，那些锅碗瓢勺落满了灰尘。二楼的阳光很充足，大家没课的时候，就聚在一起，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谈着学生的种种趣事。没有电视机，手机在当时还是遥远的传说。一位英语老师有一台录音机，整天放着“寂寞沙洲冷”的曲子，她仅有那一盘音乐磁带。

每周日晚上学校开例会，每个人都必须参加。会议桌实际就是一台乒乓球桌，大家围坐一圈，晚来的坐在四周。有一个女教师，经常带着不到一岁的孩子，撩起衣服喂孩子吃奶，大家习以为常。厕所不到万不得已是根本不愿去的，那时候，我很少喝水，为的就是少去厕所。那些蹲坑一个挨着一个，十二月的天气依然有苍蝇在头顶盘旋。

这所中学坐落在一座历史悠久的古街上，古街上的醋很闻名。每天早晨，当阳光照进屋子时，醋香也扑鼻而来。古街有一里多长，每一家店铺，都幽深得看不到尽头，一重又一重，很像南方的院落。卖肉的卖菜的卖鞋袜的，只有早晨一两个小时，晚一点店铺都关了门，大家都叫“露水集”。学校离我家五六里地，父亲刚刚去世，母亲一直痛不欲生，我有这样一份安稳的工作，并且能守在她身边，在别人看来，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那时没有工资卡，上班半年，工资始终没有踪影。过年的时候，学校发了酒粉条糖等福利，但是，就连拖家带口的老教师，工资也只象征性的发了寥寥。我在校长办公室红了眼眶，校长偷偷拿出二百元钱，说：“这是我个人借给你的。”后来一个同事又借给我一百元钱。那三百元，我给结婚的同学送了一份礼，给母亲嫂子妹妹还有我自己各买了一件过年的新衣服。那个年，总算过得有点热气。

学校没有书可看，偶尔看到学生的课外书，如获至宝。唯一自己买的是刘墉的两本书《相信自己》《超越自己》，书很薄，七成新，一共五块钱，在露水集上买的。那些文字戳着我的内心，我迫不及待地摘抄下来。尤其是他说：“你可以一辈子不登山，但你心中一定要有座山。它使你总往高处爬，它使你总有一个奋斗方向，它使你任何一个时刻抬起头，都能看到自己的希望。”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光，指引我向前。

学校订了几份报纸，整整齐齐地夹在一起，放在校长办公室里。我经常借过来看，那是我唯一通向外界的窗口。有一份《中国教师报》，上面刊登着一些关于教育的文章，还有各地的招聘信息。我写一些稚嫩的文字，不停地投稿，看到稍微合适的招聘信息，就投简历。有一次我看到本市一家报纸招聘记者和采编，冒着大雨赶了过去。美女如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女孩子面试的时候，都脱掉外衣，展示自己玲珑剔透的曲线。我穿着一件半旧的深红色上衣，感觉非常自卑，干巴巴地叙述了自己的特长和对这份工作的向往，看到台下的评委打了长长的一个哈欠。

日子总是很漫长，仿佛夏日的午后。有一个教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调到市里，一时轰动全校。

有一个周末，我返校时发现自己的住室门口站了几位教师，他们看到我，说：“你房门被小偷撬了，看看丢了什么东西。这一楼就你这屋没防盗门，小偷好下手。”我心里一惊，枕头边放着的那本《超越自己》，书里夹着五十元钱，是我唯一的积蓄。每当沮丧无望时，就着昏黄的电灯泡，读着那些激励我的话，心里就像冬眠蛰伏的动物，慢慢苏醒。那本书张着大嘴，和一大堆学生的作业本一起，狼狈地躺在地上，上面有踩踏的痕迹。钱自然是不见了，可恨的是小偷把夹钱的那两页，也撕掉了。或许是看到钱太兴奋，或许是找了半天才发现，以泄愤懑。

我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我不想看到端着饭碗趿拉着拖鞋在校园乱窜的中年男教师，我不想再去那样的厕所，我更忍受不了精神的荒漠，我要挣脱，我要去攀登那座山，去感受生命的多姿和惊喜。我不想一辈子呆在原地，出生于此，终老于斯。

寄出去的信件，都如泥牛入海。终于在四月份的一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四五百里外的一所私立学校，通知我五一去面试，我欣喜若狂。

去那里倒了两趟车，早上八点出发，下午五点多到达。在学校外住了二十元一晚的宾馆，那家宾馆年代久远，装修的是欧式风格，房间的墙上都是带着翅膀的天使壁画，整个晚上，我翻来覆去似睡非睡。第二天一切都很顺利，负责招聘的校长通知我暑假之后上班，但我已经等不及了。我希望能即刻上班，校长想了想说：“你若想现在上班，可以到招生办，一个月480元，负责打扫卫生和接待，等暑期过后才能上课。”我欢呼雀跃，马不停蹄地回到学校办理了交接工作，校长没有责备我中途离去，第一次推心置腹地讲了他年轻时曾无数次想出去但却始终没有离开这片出生地的勇气。我在母亲的泪水涟涟中，没有回头。

一晃过去二十年，我从青涩走向成熟，后来又去了一所公办高中，而后又到一所大学。去年回老家，我特意去了当年的那所学校，学校变成了幼儿园，教学楼依然还在，同事们早已各奔东西。想到那段灰暗的日子，如果没有那本书，没有那些刻骨铭心的话激励着我，今天的我会在哪里？现在可读的书越来越多，有很多文字可能比刘墉的要好，但在那段日子里，他的文字给了我勇气和力量，让我一路攀登，只为了看到更美的风景，只为了此生活得更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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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已过不惑，更喜欢做任何事都全力以赴，而后静等惊喜。正所谓“君子事来则心始现，事去则心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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