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 伟 ‖ 故乡的老屋


蒲 伟 ‖ 故乡的老屋

故乡的老屋

文/蒲 伟

蒲 伟 ‖ 故乡的老屋

对故乡的老屋,我总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因为它不只是我出生和生长的地方,收藏着我童年和青少年时期许多难以忘怀的记忆,它更是一部见证了新旧社会两重天的历史。

打从参加工作以来,尤其是远调异地他乡之后,亲近故乡老屋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后来,随着父母亲、大哥二哥相继去世,剩下的亲人们有的举家外出打工,有的迁居到了新农村或场镇,故乡的老屋便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空巢,无人居住了。时光如水,逝者如斯,弹指间,又是十多年过去了,而今它变成什么模样了呢?今年清明,趁着回老家祭祖的机会,我终于又站在了久违的老屋前。

其时雨后初晴。夕阳西斜中,呈现在我眼前的老屋已是满目疮痍,破败不堪,乡政府还在堂屋的门楣上挂上了“危房,请勿靠近”的警示牌。在川北仲春的寒风中,故乡的老屋仿佛一位风烛残年的耄耋老者,瑟瑟颤栗着,向我诉说着历史的沧桑。我静静地凝望着它,万千感慨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故乡的老屋,最初只是一座一进三间的木板墙瓦房,既不宽大,更说不上豪华和有什么特色。它不过是解放前,地主为了方便佃户给他种田地而草草修建的一处简陋的勉强能遮风蔽雨的栖身之所罢了。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穷苦的农民,在旧社会全靠租种地主的田地艰难度日,受尽了地主的剥削压迫和欺凌。尤其是在临近解放的前几年里,地主更是加重了对农民的盘剥,沉重的租子,迫使我父亲不得不放弃了给地主当牛做马的生活,转而靠给别人打短工或挑煤炭卖,找一点微博的收入,勉强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因此,我一出生,便饱尝了挨饿的滋味。所幸没多久就迎来了解放,我家分得了田地,这座简陋的房子也分给了我家。父母亲欢天喜地,想尽苦方,在三间孤立的木板墙瓦房两旁增建了厨房和猪牛圈。从此,我们家才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栖身之所。

老屋前面有一块不大的长方形的泥土晒坝,是用来打麦子和晾晒谷物之类各种粮食的。地坝前面和两旁有几块旱地,常用来种小麦、红薯或菜蔬果木之类。地坝左侧有两块不规则、面积不大的水田,父亲将距离老屋稍远的一块用来种稻谷,而靠近老屋的一块则种上莲藕。每到夏天,圆荷泻露,荷花盛开,清香扑鼻,令人赏心悦目。

老屋两边的沟壑里,是两湾肥沃的水田和旱地,总共有十多亩。我家人口较多,所以在土改时这些田地全都分给了我家。父母亲是种田的好手,哥哥、姐姐们也都十分勤快,能吃苦耐劳。于是,父亲将左右两个湾里的水田全都种满了稻谷,稻田里还放养了鲫鱼、鲤鱼之类的鱼苗。旱地则种上小麦、荞麦、红薯、玉米、大豆、甘蔗、青麻或高粱,连田边地角也充分利用了起来,种上了胡豆、豌豆、芝麻什么的。

自从有了田地,我们家就再也不愁没有饭吃了。而且,每年交公粮,我们家都是村里最积极和交公粮最多的人家之一。父亲常对我们说,要不是托毛主席和共产党的福,分给我们田地,我们哪来这么多粮食,不再像从前那样经常饿肚子了呢,人呐,要有良心,要吃水不忘挖井人。父亲的话,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让我从小就懂得了做人一定要有一颗感恩的心。

老屋前面不过两三百米外的坡坎下,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州河,她是故乡的母亲河。她从秦岭和大巴山中走来,千万条小溪会师于万源,流经宣汉,深情地投入到故乡达县的怀抱,然后一路向西,汇入渠江、嘉陵江,最后融入长江,滚滚东去。

生长在农村的孩子,无论男孩女孩,是极少有吃闲饭的,即使有幸上学读书的孩子,放学回家后,大人们无暇顾及的许多杂活,就落到了孩子们的身上。本人就是其中的一个,每天上学之前,大人就把今天要做哪些活给我安排好了,放学一回到家,便不是放牛、割草,就是喂猪、打猪草,或者拾柴火、推磨磨面粉等等,周而复始,永远也做不完。尤其是冬天,大人们头天劳累了,第二天都起床较晚。但我要吃早饭、上学啊,因此,每天我都得天没亮就起床,一边烧火做饭,一边借着火光读书或背诵课文。饭好了,狼吞虎咽地吃完后,便背上书包匆匆忙忙地去上学。中午放学后,还得赶回家吃午饭,然后再去上学。

那时的农村,虽然吃饭不用愁了,但经济上依旧困难。冬天,我连棉衣都没有,更别提什么防水御寒的鞋子了。因此,遇上雨雪的日子,我只能提着一双布鞋,打着赤脚去上学,到了学校后,随便找点水涮涮脚,再穿上布鞋。放学后又脱下鞋子,赤着脚回家,两只脚常常被冻得像红萝卜一般。升入初中后,在学校住读了,这才轻松了许多。但星期天、农忙假和寒暑假,只要一回到家,各种杂活又缠住了我,而且,插秧、收麦、打麦、栽红苕之类比较难的农活,也渐渐掺杂了进来。直到上了高中,去县城里读书,离家远了,这才渐渐地告别了各种农活。但在寒暑假尤其是暑假里,我已经知道主动自觉地去参加一些更繁重、要求更高的劳动了,如除草、施肥、挖地、播种,甚至学习耕田、与成年人一起抬石头等。尽管艰苦、劳累,但正是这样的生活,让我懂得了一粥一饭的来之不易,懂得了劳动的重要性和劳动人民的伟大,锻造了我勤奋坚韧,吃苦耐劳,不怕困难挫折的品性,从而使我在此后的人生中,获益匪浅。

老屋的身后是一片方圆数千亩的松树林,它终年青葱苍郁,远远望去,仿佛一块巨大的墨绿色的翡翠。春末初夏时节,松树林的地面上便会冒出来许多野生的蘑菇,这里那里,到处都是。什么青盘菌、石灰菌、奶浆菌、火烧王、阳雀菌、鹅蛋菌、斗鸡菇……林林总总,像一把把精致的撑开的小伞,情态各异,色彩纷呈。这时候,我便背着背篓,一头扎进林子里去,将这些“小伞兵”统统捉拿起来,放进我的背篓里。野蘑菇营养丰富,无论红烧清炖,都非常好吃。因此,松树林附近的人们尤其是妇女,也常常来拾蘑菇。但拾得的蘑菇我们大都不舍得自己吃,而是背到集市上卖给场镇的居民,换点钱来补贴家用。秋天的松树林里也有蘑菇,当地人叫它“九月香”的。仔细一闻,还真香呢。不过,品种和数量比春夏间的都要少得多,拾蘑菇的人也稀少了。

松树林更是我和小伙伴们的乐园。每天放学之后,只要不下雨,家住松树林附近的小伙伴们便聚集在约定的地方。大家一起拾柴火,一起背诵课文,一起讲故事、做游戏,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好不快活。那段美好的时光,多么让人怀念,让人难忘。

每年六七月间,谷子黄了,稻田里的鱼也长大了,最小的也有五六寸长吧,肥肥的。大人们刚收完谷子,我们小孩子便急不可耐地提着小竹篓去稻田里抓鱼了。这时的稻田里只剩下了一片谷桩,水已经不足一尺深,正是抓鱼的好机会。可鱼儿们十分地聪明机警,一听见水响,它们便向水深一些的地方逃去。我们立即追赶,四处寻觅,那情景,仿佛在和鱼儿们捉迷藏似的。有时候刚抓住一条,正在高兴,一不小心又被它挣脱掉,逃走了。尽管如此,每一次总会逮住几条的。其实,我们的目的并非为了抓鱼,只是觉得有趣,好玩罢了。至于能否抓到鱼,抓多抓少,并不在乎的。

夏天,我常常跟随着二哥去州河里洗澡,游泳,钓鱼,头顶烈日,浑身的皮肤被晒得黑黢黢的,兴致也丝毫不减。州河发大水的时候,大哥便用竹篾编一个大约两米长的竹篓,放进河水里去网鱼。竹篓呈喇叭形,进口大,中间设有一两处倒须(关卡),尾部用竹篾或绳子缠紧。这样,个头稍微大一点的鱼虾、螃蟹之类,只要钻进竹篓里,便出不去了。然后用绳索分别套住竹篓的两头,在洪水将退去的前一两天,按照鱼类“七上八下”(即七月逆流而上,八月顺江而下)的基本规律,将竹篓顺着水流的方向放进有草木、鱼类容易出没的河水里,把两头的绳索分别拴牢在树木上,以免竹篓被河水冲走了。做完这一切,就只管回家,等着适时去收鱼篓了。

这种捕鱼的方法虽然省时省事,但有无收获、收获多少,就靠运气了。不过,大多时候还是有所收获的,竹篓里面有时是一些河虾,有时是几只螃蟹,有时则是几条黄腊丁或鲫鱼、鲤鱼什么的,虽然个头都不大,数量也不多,但总算工夫没有白费。因此,下一次发大水时,大哥照旧兴致勃勃地用这种方法来捕鱼。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年,当我们拉上竹篓来一看,哈哈,居然网住了一条大鲢鱼,宽宽的嘴巴,长长的“胡须”,活蹦乱跳的,足有十来斤。我兴奋得又叫又跳,和大哥一起高高兴兴地将它抬回家,往大脚盆里一放,大脚盆竟然装不下了,鱼头鱼尾都露在了盆子外面。这次意外的大丰收,使全家人都笑逐颜开,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也露出了笑脸。不过,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好事了。

秋天,老屋前面荷田里的荷叶枯萎了,莲藕也长大了,我便跟着父亲或哥哥姐姐们一起去挖莲藕。尽管腿脚和两手都糊满了黑黑的淤泥,但看见从淤泥里取出的一支支又白又嫩的莲藕,心里的那种兴奋和惊喜,便把什么都忘掉了。

冬天,州河水瘦了许多,出现了一些水浅的河汊。于是,天晴的夜晚,我就跟着二哥一道,背着鱼篓,拿着鱼叉,举着火把,去河里扠鱼、抓螃蟹。说来有趣,在火光的映照下,那些悬停在水中的鱼虾、趴在鹅卵石间的螃蟹们,居然都一动不动,像患了夜盲症一般。因此,每一次,鱼虾、螃蟹之类的,我们都能收获大半鱼篓,尽兴而归。

故乡的老屋坐落在州河边半坡上的风口处,开初又建造得十分粗率,且年久失修,因此,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一旦遇上暴风雨来袭,那阵仗真让人胆战心惊。尤其是夏季,风狂雨骤,雷电交加,偶尔还伴着雪蛋子(冰雹)。鸡蛋般大小的雪蛋子,砸在地面和屋瓦上,“啪啪”直响。老屋前面的地坝被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土窝,房屋上的瓦好多地方被砸破了,雨水流进了屋子里。这时的老屋犹如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在汹涌的波涛中摇晃着,震颤着,发出“叽叽嘎嘎”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倾塌,或被暴风雨撕裂,席卷而去。每到这时,母亲便急忙让我们小孩子躲到饭桌下面,然后指挥着哥哥姐姐们端着锅碗瓢盆去接漏进屋子里的雨水。她自己则一边祈祷着,一边抓起大米,一把一把地向窗外撒去。我很是迷惑,不知道母亲这是为什么,也许,她以为把大米撒到窗外,风雨冰雹雷电就会停歇了吧。父亲则在几间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嘴里狠狠地骂着:“遭天杀的呀!遭天杀的呀……”也不知道他在骂谁。后来,也是炎热的夏天,那时我已经上高小了。一天,全家人刚吃完午饭,突然,乌云骤集,天昏地暗,随着几声震耳的雷鸣,像约定好了似的,暴风雨夹着雪蛋子一齐袭来,十分猛烈。父亲于是又骂了起来,还是重复着“遭天杀的呀”这句老话。我终于忍不住了,待暴风雷雨过去之后,我大着胆子问他:“爹爹,你在骂哪个哟?”父亲马着脸,厉声道:“骂那些不敬天地神灵的人,把所有人都连累了!还骂哪个?”听了父亲的话,我甚是觉得好笑。心想,风暴雷霆下雪蛋子,关不敬天地神灵的人啥事呢。但看见父亲一本正经,怒犹未息的样子,又不敢当面反驳他。

在老屋的怀抱中,我度过了近20个春秋,在这漫长的日子里,如此惊心动魄的场景不知经历了多少回。所幸,每一次老屋都有惊无险,顽强地挺过来了。

多年后,得知老屋河对面的襄渝铁路通车了。于是,这年春节,我带着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回到了老家。站在老屋的阶沿上,放眼望去,州河宛如一条碧绿的玉带,蜿蜒在故乡宽阔的胸膛,用她甘美的乳汁哺育着两岸成千上万勤劳的儿女。襄渝铁路从州河北岸一座东西绵延的山峦中穿过。一列列火车,不时从隧道中疾驶而出,风驰电掣,呼啸而去,留下长长的汽笛声,在青山绿水间回荡。不久,老屋里安上了电灯,引入了自来水,硬化了的乡村水泥公路,早已通到了屋后边。昔日的故乡,紧跟着改革开放的脚步,日新月异,处处充满着勃勃生机。然而,故乡的老屋,却在岁月的风霜雨雪中,一天天地衰老下去。

啊,故乡的老屋,你是我生命的摇篮,是近百年来新旧社会历史的见证者。你留给了我许许多多酸甜苦辣的记忆。这些记忆,便是你赐予我的最好的馈赠,是我人生中一笔难得的财富。

唉,故乡的老屋,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明白,不知哪一天,你会再也撑不住了,油尽灯灭,轰然倒下,让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但即使这样,你都是我生命里的一座丰碑,永远,屹立在我的心中!

蒲 伟 ‖ 故乡的老屋

作者简介:

上兵伐谋(微信昵称),本名蒲伟,男,四川达州人,重庆市万州上海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已退休,现定居重庆市南岸区。酷好文学,身体尚健,爱好广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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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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