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顺发：铜脚炉（下乡回忆录之二十九）

黄顺发：铜脚炉（下乡回忆录之二十九）

　　藏室的角落存放了一盏马灯和一个清代铜脚炉，那是我下乡的记忆，尤其是那个铜脚炉。

1972年秋我们二连来了许多双城堡老乡落户，其中赵鹏玖与赵鹏晟兄弟俩带着老母和儿孙十几口，引起我的注意，特别是赵鹏玖（称呼老赵）家的老奶奶，七十有余，她个儿不高，头上全是白发，脸上布满了皱纹，牙齿落了不少，她的背有些驼，小脚只有3寸长，但走起路来还很有精神。

　　老赵家人口多，分别住进好几个地窨子。

几天后我去看望老赵，在老赵地窨子家看见老太太穿着沿着阔边的衣裤，坐在炕边上，脚下还摆着一个脚炉，那是我有生以来首次看到炭脚炉。

我和老赵唠家常，知道老赵是老太太的大儿子，75岁满族姓氏，钮祜禄-纳珍（后改口我称呼她纳珍奶奶）而老赵父亲祖籍是山东，前辈是闯关东而来，唠嗑中不知不觉提起了他家的炭烧脚炉。

老赵说：“铜脚炉是清代铸造，是历经几代人传下来的旧物，乌光锃亮，脚炉的体量大而重，不论是燃烧炭墼、锯末或砻糠，散发很多热量，炉壁也更厚实，供人踩在脚下烘烤御寒。因为冬日里人若是静坐不动，会觉得特别冷，地面上的寒气会由腿脚传导至全身，把脚搭在上面烘烤，既不会烧烂衣裤鞋袜，又可踩踏不瘪。除了在家闲坐，出门邻舍唠嗑带上一个烧得旺旺的脚炉，腿脚便可烤得暖融融的，十分舒适，是昔日满族人广泛流行的取暖用具”。

　　我听了老赵对铜脚炉很详细地介绍，忍不住地插了一句：“能否让我看看”。

“行啊”，老赵说着拿起铜脚炉给我看。

我接手拿起铜脚炉，好重好重，还有点温热，打开盖，里面留着刚灭的炭灰。

我正仔细观看着，炕头边上的老太太说话了：“嗳呀，上海人也喜欢这个脚炉啊，这是清代双喜铜脚炉，造型好看敦实，重心低，即使不慎踢绊到，也不易倾覆，炉内的炭火翻倒不出来；脚炉盖上便于搭搁我的一双小脚，受热面大，烘烤时更为温暖；保温性还好，即使炉中炭火烧得再旺，也不会烫坏衣物”。

我发现满头白发的满族小脚奶奶，夸赞铜脚炉说话一套一套地，语言逻辑性强，啥都懂。

这时老赵的大儿子赵生国从门外进来，对我说他奶奶原来行过医，是乡屯中医！

　　我发现铜脚炉提梁两端刻有双喜，很惊讶说：“铜脚炉上刻二个双喜是否你们前辈人结婚所用”。

老奶奶嘻嘻嘻地笑着说：“你这个孩子真聪明，是我带到赵家门的嫁什吔”。

指了指老赵又说：“我儿从小要到学塾读书，冬天也会给他备好这个铜脚炉和炭墼，携带到学塾里烘烤，保持脚心身体的温暖。邻舍串门可以拎着行走”。

老奶奶让我数数铜炉盖上有多少个气孔？

我看到排列整齐对称的气孔，马上告诉她122个气孔。

老奶奶说：“122是满人吉祥数字，细想一下122往往都是泛指五，但具体说有五方杂处，是说各地方（东西南北中五方）的人都杂居在这里。五体投地，头顶双肘和双膝着地，那是最敬重的礼仪。五脏齐全，心肝脾肺肾。五味，酸甜苦辣咸。对中医来讲人体五官，指耳目鼻唇舌。《黄帝内经》鼻者，肺之官也；目者，肝之官也；口唇者，脾之官也；舌者，心之官也；耳者,肾之官也”。

　　与老奶奶第一次见面就那么健谈，我对她影响深刻，她对中医特理解，讲话慧心妙舌、出口成章、文思很敏捷。

在她们家里，儿孙们都绝对听她的！

这一天可以说对我上了一堂课，我服了。

从那以后，我常去串门看纳珍老奶奶，她是我的敬者、也成了我的老师、我的朋友。

每次从上海探亲假回连队，总要带些上海糖果给纳珍奶奶，纳珍奶奶也喜欢我这个上海学生。

我要去黑河师范求学了，与纳珍奶奶告别，她要我好好学习，给了我一张她的照片，说有空来看她，我答应了！

1976年我在师范留校当老师，放暑假回连队去看望纳珍奶奶，她已79岁很健谈。

　　时间过得真快！

1999年7月，我从上海来到黑龙江逊克，看望第二故乡我的二连，碰见赵生国，他说父母和奶奶都去世了，奶奶是1987年冬过逝，90岁高寿，临死前对孩儿们说别忘了把铜脚炉给上海知青小黄。

当我接过铜脚炉，泪水顿时充满了我的眼眶，我想忍住，可泪还是滴滴答的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