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假发的母亲

文/林金石

“妈，您看，好看吗？”我把一顶假发戴在母亲光秃秃的头上，母亲咯咯地笑道：“云儿给的，啥都好看！”

知道母亲戴假发，是在我读小学三年级时，有一天，突然教室门口有人惊叫起来：“哈哈，原来张碧云同学的妈妈是个光头！”“是啊，而且还有伤疤，这也太丑了吧！”“可不是？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妈妈是光头的！”我急忙跑过去，只见一个中年妇女站在教室门口处，一只手拿着一本语文书，另一只手则迅速而狼狈地把一顶假发使劲往头上戴，但是因为光秃秃的头没有任何依附，她戴了几次都没有戴好。当她终于把假发戴好时，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我的母亲！

那一刻，我惊呆了！我从没见过母亲是这副模样。记忆中，母亲出现在我面前都是一头乌黑而稍微卷曲的秀发。可是，此刻我看到的母亲确确实实是一个光头啊！那一瞬，我几乎要崩溃了。

“云儿，你咋这么粗心呢？看把语文书落家里了……我帮你拿来了，给……”许是她没有觉察到我已经发现了她这惊天“秘密”的缘故吧，她依然乐呵呵地把语文书递给我。而我的内心却像遭受着无比痛苦的折磨一般，旁边的同学们此时虽鸦雀无声，但脸上明显露出嘲笑和轻蔑。

"谁叫您送来的？您给我滚！滚！"我一把拨开她手中的书本，撕心裂肺地吼道，我边吼边往校园外跑，眼泪吧嗒吧嗒像珠子般滚落下。这时，我分明感觉到，身后的母亲"傻愣愣"地，束手无策而又无奈地站在那儿看着我远去的背影。

那天，我跑到离学校很远的一处田野的坎下。月亮渐渐升起，阵阵晚风吹来，突然我感觉有些冷，还有无边的孤独。我很想回家，可是，当我想起光头的母亲时，我就感到无比绝望，刚要挪动的脚像灌满了铅，怎么也挪动不。呼呼的风声阵阵拂过，伴着此起彼伏的虫鸣，我越来越害怕，眼泪像决堤的洪水。

"云儿，你在哪儿？只要你回来，什么要求妈都答应你！"突然，耳边隐约传来带着哭腔的呼喊，那声音由远而近，渐渐清晰。我知道，那是母亲在找我。这时，我再也禁不住了，"哇"地哭出了声来，母亲听到我哭后，急忙奔过来。她一把将我搂入怀中，轻拍我的后背，然后用那只粗糙的老手抚摸我的头，把我脸上的泪水擦干。

也就是从这时起，我开始疏远母亲：在家，我极少和她说话，也不抬眼看她；在外面，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我都会躲得远远的；倘有邻居来窜门，我便躲在房间从不出来……也许母亲也发现了我在疏远她，所以她也刻意不在任何我会出现的场合里出现，即使迫不得已照面了，她也会迅速别过脸去，但她每次别过脸去时都会抬起手擦拭眼角，然后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注视着我。而我，像遇到瘟疫一般，迅速逃离她的视线。

就这样，小学生活在我艰苦的煎熬中度过了，我考上了县里的重点初中，我终于松了口气，因为家离学校很远，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有一个光头母亲了。

去报名那天，我的行李箱里塞满了各种我爱吃的食物：柿饼，咸脆花生，葱油饼，麻花，夹心红枣糖……我知道，这些都是母亲特意为我精心准备的。而后的生活里，我也会时常从班主任那里收到各种我爱吃的食物，以及冬天御寒的毛衣，班主任每次都乐呵呵地对我说：“你妈对你真好！”我却总是低头不语，对母亲我也没有产生任何的好感。

时光如流水，转眼我已初中毕业并考了高中，上了大学。如今，我已大学毕业并在城里安了家，此后我便更少回家了。每当逢年过节时，父亲都会给我来电问我过得怎么样，我也每次都告诉他说我过得很好。然而，每当他问起“什么时候回家，妈想你了”的时候，电话那头就会传来母亲絮絮叨叨责怪父亲的声音，声音虽小，却能听得十分清晰：“叫你别说你偏要说，咱女儿忙，哪有空呀……”

然而有一天，父亲终于忍不住告诉我关于母亲戴假发的事。原来，在我一岁那年，我们家经营的皮鞋店因为线路老化，突然半夜起火，等他们发觉时大火已经吞噬了整个鞋店。那时，母亲为了保护我拼命用自己的身子挡住熊熊烈火逃了出来，可是母亲的头部，后背和右手已经被烧成重伤，此后母亲为了不让我长大后觉得在别人面前丢脸，于是无论寒暑她都穿着长袖戴着假发。尤其是在夏天，因为夏天闷热，出汗有多，戴着假发无法散热，母亲头上的伤口有好几次发炎生脓……最后，父亲还告诉我，每次都是母亲让他打电话给我向我嘘寒问暖的……

听着父亲絮絮叨叨的诉说，不知为什么，我的泪一下又涌了出来。我于是让父亲把电话交给母亲说：“妈，我啥时候都有空，明天我就回家看您！”电话那头顿时传来母亲爽朗的笑，那笑好亲切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