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我见过最强势、最无情、最没有素质的女人（下）

我妈说：“不管他得了啥病，我都给他治，坚决不退婚！”

我妈喜欢跑山（去山里捡蘑菇、采野菜、打榛子……），还一定要比别人收获多，不然她就不开心。其实这里边属打榛子不是个好活，那种野生的小茅榛长满了刺，特别扎手。一次邻居家的一个小媳妇儿（辈份小）就问我妈：“二婶儿，怎么感觉你好像不扎手似的，都没见你停过。”我妈看了一眼肿得像小胡萝卜一样的手指头，得意洋洋地说：“你就想着我孩子在家等着吃榛子呢，就不扎疼慌了。”

我有个姨在县城，我妈就成了村里唯一一个一年能去一次县城的女人。得益于我妈见过世面，我和妹妹成了村里唯二在夏天穿裙子的女孩子。那裙子是我妈自己买布做的，也不知道是棉线的还是的确凉的，反正就是花花绿绿的。不光是夏天有裙子穿，冬天还有防寒服（也叫棉猴，在当年就好比现在的羽绒服吧，不过里边装的是一种叫做‘棉子’的东西）。这还不算，我妈每天早上都会给我和妹妹梳辫子，再打上两个漂亮的蝴蝶结。综上种种吧，我和妹妹每人得到了一个陪伴我们整个小学时代的绰号——“大老美”、“二老美”。（臭美的意思）我妈知道了也不恼，拿她的话说就是：她们想美还美不上来呢。其实，我妹偷偷跟我说过，她不想让我妈给她梳头，因为我妈会往头发上吐口水。

我妈干啥都想拔尖，干啥都想赶在别人前边。春种是，秋收更是。她嫌我爹干活磨蹭，自己学会了扶犁、赶车。老家的一垅地，老长老长了。秋收的时候，一垅庄稼割到头，我爹想抽棵烟歇歇。我妈就开始数落：“你没看那个谁家都割完了吗？不快点割，到时候牲口一撒开（放出来散养），还不都糟践了。就知道抽你那死烟。”一边数落手也不停，一把镰刀抢得像风一样，那庄稼都不是一垅一垅地割了，是一片一片、四五垅齐头并进，这架势我爹还好意思歇着吗，再说了他敢吗？

有时候我爹要出门，穿什么袜子、穿什么鞋、戴什么帽子、穿什么衣服，到地方说什么话都得听我妈的，有一点反抗那就是一场世界大战。我清晰地记得，有一次我爹出门借爷爷的大头皮鞋，其实爷爷的脚比我爹的脚小一号，那也得穿。因为那次是姥姥家办什么大事儿，很多亲戚都去。我妈说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你的穷气。

冬天必然是我爹先起床，升着炉子、烧好开水、烫好猪食，我妈才一边拖着戏腔唱着“好冷的天啊”一边穿棉袄。洗完脸，抹完雪花膏，我妈要开始做饭了。记忆里她老人家热衷于蒸馒头。（自家地里种麦子，所以不缺白面）偏偏她还蒸不好，不是碱大就是碱小。每次一揭锅，要听到她碎碎念：“我怎么这么笨。”你可千万别出声。尤其是我爹这时候要是一张嘴，不等他说出第二个字，我妈准说：“就这玩意儿，你爱吃不吃，不吃我喂猪。”啥也别说了，吃吧，管它碱大还是碱小。

我总是替我爹觉得委屈，有一次我就问我爹：“你说你又会吹笛子、又会拉二胡还会画字画，娶这么个霸道、蛮不讲理还成天欺负你的女人，你后悔不？”爹说：“其实你娘（小时候一直管我妈叫娘，直到去外地上学才改了）是个好人，这些年我一直不安份。好不容易种地攒下点钱，我就做买卖。赔光了再攒，攒了再赔。你娘从来没埋怨过我。”

后来我听说（主要是听我妈说）我妈十八岁就跟我爹订了婚。那会儿我爹在另外一个乡里修水库。有一天，我爹托人给我妈捎来个小纸条儿。当时我妈正在给我爹做棉裤。据我妈自己说收到纸条儿的时候她那条棉裤已经拆第八回了，裤裆那儿怎么也缝不好。我爹在纸条上写的是他生了很严重的病，不想连累我妈，要退婚。我妈当时用三根手指咯吧一下就把缝衣针撅折了，斩钉截铁地说：“你告诉他，不管他得了啥病，我都给他治！”我爹听捎信的人这么一说，连夜撒丫子就往家跑，跑得那叫一个快呀。他当时的一个女工友赶着驴车追，都没追上。这个是后来别人告诉我妈，我妈又告诉我的。

狗血的是前几年我爹又碰上了这个女工友，在同一个单位，我爹保安，她保洁。这老阿姨非要见见我妈，她说当年她赶着驴车都没追上我爹，一定要见见当年能让我爹跑那么快的女人到底啥样。我听说这事儿，当时就吓完了，这不扯呢吗，这还不得刮十二级台风？火急火燎地赶过去一看，晴空万里，风平浪静。我妈在沙发上坐着，我爹给我妈削苹果呢。我趁着我爹下楼扔垃圾，偷偷问我妈：“你不生气吗？”我妈说：“生啥气呀，她比我好看，真的，就是现在老了也比我好看。”就见我妈狡黠一笑，话锋一转：“当年，她赶着驴车都没追上，这都老胳膊老腿了，还能折腾啥？”老妈耶，您老人家这心态，我服！

我妈现在不骂我了，但是她雄风不减当年，改成骂我妹家二宝了。来客人不打招呼骂、写不完作业骂、看电视骂、玩手机骂、打游戏骂、饭做好了不吃也骂，反正我就觉得我这小外甥没有不挨骂的时候。我妹和妹夫都在外地工作，这孩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个姥姥带大的留守儿童。我妈除了骂他就是每天风雨无阻地接送他上学放学、去补习班，还给他辅导作业。我就不明白了，我妈一个连汉语拼音都不认识的七十年代的初中生能辅导他啥?万万没想到，在我妈的责骂和辅导下，这个已经上小学五年级的孩子，这个期末门门功课都考了九十分以上。

我妈现在也管不了我的事儿了，但是她能管我吃。只要她去夜市准给我发微信问我吃不吃烤棒子（玉米）。其实她只是通知我一下她要给我买烤棒子，因为无论我说吃不吃，她都会给我买一根送来。每年端午节，我妈准给我包一锅粽子送过来。（真的是一锅，是我妈平时蒸馒头用的那种蒸锅，不是农村老家那种大锅）虽然我喜欢吃，可是我真没地方放。不停跟她说别送、别送你别送，根本没有用。她会骑着破自行车，喘着粗气爬上三楼，把那一锅粽子给你塞冰箱里。我就奇怪了我这冰箱基本上是饱和状态，那一锅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粽子她是怎么放进去的。就像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当年我妈坐在炕上哄着我和妹妹玩，怎么突然就能变出一捧炒蚕豆。

自从搬来县城以后，我妈“拔尖”的战场就转到了某某商场的活动现场，或是某某超市的打折现场。时不时地跟我炫耀，台上往观众堆里扔东西，她仗着个高，一把就接住了。超市打折商品她仗着胳膊长，从某个老太太身后伸过手去就抢到了。我说：“你这人呀，就是没素质，年轻时候打别人家孩子，老了，老了，还跟一帮老头老太太抢东西。”我妈瞪了我一眼：“老了咋啦，谁敢欺负我闰女，我还揍他，打得他满地找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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