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遍河山」冀忆深处01：石门这五年

　　2021年8月10日，因工作岗位调整，我离开工作和生活了5年零7个月的河北省会石家庄，从此与这座别称“石门”或“国际庄”的城市渐行渐远，但初来石门的那些很有标签意义的瞬间，始终清晰如初。

　　2016年1月19日20时许，当我和原沈阳军区机关的一帮同事乘飞机抵达石家庄正定国际机场，当进入封闭较为严实的机场廊桥，当浓烈的煤烟味扑面而来，心情顿时坠入谷底。坐进新单位也就是中部战区陆军机关派来的大客车，兄弟们不约而同成了哑巴。石家庄这个被戏称为“霾都”的省城给我们的这份见面礼太过沉重，沉重到不得不质问自己：选择来石家庄，是不是错得离谱？

　　接下来的三四天，雾霾有增无减，昏天黑地，遮天蔽日，能见度不足50米，空气中散发着特殊的气味。如此恶劣的天气，两眼一抹黑的工作环境，差强人意的生活条件，一时间，已经坠入谷底的心情继续下坠，一些心直口快的兄弟牢骚连连：这破地方，根本不适合人类居住；能转业赶紧走，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多呆……

　　那时的我，打心眼里不喜欢石家庄这个既无地标意义又无文化气息的地名。她古称“常山”，包括别称“石门”，都要比“石家庄”这个称谓优美千百倍。

　　常山，这个被毁掉的唯美地名，与改称“保定”的幽州、换名“包头”的九原、直呼“黄山”的徽州、唤作“枣庄”的兰陵、称为“驻马店”的汝南一样，只能深藏《三国演义》这样的文学作品里。

　　常山也好，石门也罢，石家庄从来都不是我向往的城市。要不是始于2015年底的新一轮国防和军队改革，压根就没想过会来这里工作和生活。

　　军改之初，我所在的沈阳军区政治部机关征求分流意愿，我首选福州，其次是南宁，接下来是济南，石家庄没在考虑之列。当时，我还郑重其事地跟同事讲：“除了石家庄，去哪都行。”谁知命运弄人，结果哪都没去了，只能来从没想来的石家庄。

　　诚然，不愿来石家庄，并非因为这个土得掉渣的地名，更与诸如“中国最大村庄”“全国唯一建在村屯里的省城”之类的调侃无关，而是当时这座城市的空气污染实在过于严重、臭名过于远扬。

　　初到石家庄的所见所闻，无不雄辩地证明那些关于霾都石家庄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并且毫无夸张之意，这里冬季霾灾之严重，确实让人望而却步。

　　说实话，真不怪这些兄弟牢骚满腹，在新组建的中部战区陆军机关，除了无处可躲的雾霾，比较艰苦的生活条件也让人无语。没有公寓房，宿舍是废弃多年的招待所，两人一个房间，室内无暖气无空调；洗浴要去大澡堂，水温极不靠谱，要么浇你个透心凉，要么烫得你一蹦三尺高；办公室没有暖气片，用于取暖的空调老得掉牙，吱哇乱叫，噪音堪比拖拉机……

　　这又能怎样呢？最多也就是发发牢骚。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愿不愿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除了尽快调整心态、适应环境、进入角色，我们别无选择。

　　中部战区陆军机关由原沈阳、北京、济南三个军区机关抽组而成，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需要相互磨合。战区陆军第一时间组织“矢志改革强军、同心干事创业”专题教育，上大课，作辅导，搞讨论，动作一个接一个，目的很明确：尽快把人员思想稳定下来，抓紧把意志力量凝聚起来。

　　我的新单位是中部战区陆军纪委纪检处，当时纪委书记、副书记均未配备，纪检处十来个人来自三个不同方向，彼此都不熟悉。开党小组会交流思想时，大伙儿开诚布公，把真实想法全都亮了出来，经过讨论，最终形成一个共识：我们选择来石家庄，不是来过日子，而是干事创业来了，与其怨这怨那，不如静下来心认真工作。说得文艺些，就是让阳光常驻心间，用工作驱散心中的雾霾，从工作中获得成就感和幸福感。

　　也是这次党小组会上，我谈了四点感想：一个是不抱怨，不管愿不愿来都来了，无论想不想干都得较长时间干下去，与其埋怨这个不好那个不如意，不如积极适应和主动融入。另一个是肯付出，乐于付出，主动付出，多多付出，用日常表现说话，用工作成绩说话。再一个要乐观，生活百般滋味，人生需要笑对，不必害怕明天，无需忧虑未来，路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明天发生什么，后天全都知道了；最后一条是敢担当，把分管的工作完成好，把领导交办的事办明白，让领导少操心，多给中部战区陆军机关这个新集体争光添彩。

　　心态好，生活才不苦闷；有目标，工作才有劲头。一旦找准了人生定位，并努力付诸实践，再艰难的日子也会变得充实而有意义。迷茫大约一周之后，我和大多数新同事一样，不再为生态环境的恶劣和生活条件的艰苦而烦恼，逐步把心思和精力放在工作，努力把每一件工作都干到位、干出彩。

　　心态一变天地宽。自打下定决心在新单位好好工作，刚来时的那些不适应、那些看不惯，通通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对石家庄这座城市的逐步接受和热爱。

　　为了打心眼里喜欢上石家庄，我有意总结了这座城市的诸多优点：包容性强，从不排外；餐饮发达，物美价廉，可以自带包括饮料、啤酒在内的一切酒水，绝对省钱；环保整治力度越来越大，仅鹿泉区就关闭了29家水泥厂中的28家，城市空气质量逐渐向好；还有马路两侧高大的梧桐或杨树，遍布全城各个角落的月季花，都是东北城市难得一见的美景。

　　记得2016年6月15日，凌晨5点，照例去石家庄陆军指挥学院（现改编为国防大学联合作战学院）对面的裕西公园快走。正值法桐蜕皮时节，地上随处可见干裂的树皮；人工湖一隅，荷叶正在恣意生长，为即将到来的荷花盛宴作最后的冲刺；而月季，依然是公园里最闪亮的主角，红粉相间，随风摇曳，惊艳了一园晨光；最难得的是当日无霾，阳光清澈，蓝天透明，配上满园花香和青草气息，简直就是人间仙境。一时间，我有些恍惚：这还是名声赫赫的霾都石家庄么？

　　同一天中午，午睡正酣，窗外突然传来挖掘机发出的巨大声响，一阵紧似一阵，根本难以继续安睡。正在修建中的石家庄地铁从单位正门穿过，当时居住的单身宿舍边上就是一个施工作业面，由此带来的嘈杂与喧嚣时刻提醒着我：这里是河北省会，是三国名将赵云的故乡，常山赵子龙从这片土地上走进底蕴厚重的中国古代文学；而离主城区不远的抱犊寨，据说是西汉开国元勋韩信点兵之地，同样是石家庄不可或缺的历史人文名片。

　　正是从这天起，我开始关注和了解石家庄。

　　作为河北省会，石家庄差不多是全国省会城市中最没存在感的。究其原因，除了河北省先后11次更换省会，石家庄与北京、天津两大直辖市太近，“吸虹效应”导致的资源、人才流失，可能还包括根深蒂固的“村庄思维”导致的市政建设相对落后，加上近些年比较严重并被妖化的雾霾，都让石家庄“名副其实”，真的就像一个超大的“国际庄”。

　　好在石家庄人生性乐观，并且包容性极强，拥有非比寻常的地域自信和文化自信。这里盛产摇滚乐手和乐队，两本国内最权威的摇滚乐杂志《我爱摇滚乐》和《通俗歌曲》在这里诞生，是获国际认证的“中国摇滚之乡”。

　　不仅文化上独树一帜，石家庄的建筑风格总能及时与国际“接轨”，那些奇丑无比但差不多成了“网红打卡地”的山寨建筑总是让外地人叹为观止，什么“高仿金字塔”、“赝品悉尼歌剧院”、“山寨卢浮宫”，还有让人脑洞大开的“哈利波特魔法学院”，包括那个让人哭笑不得的“东方巨龟苑”，不一定让你觉得物超所值，但一定会颠覆你对建筑美学的所有认知。

　　这或许正是石家庄人的可爱之处，就像这座城市居高不下、高得离谱的幸福指数，据称连续七年上榜“最幸福城市”，“国际庄”的包容性，真的让人无比佩服。

　　当然，这些略带调侃甚至偏见的说法，并未揭示石家庄的真实容颜，也故意忽略了石家庄在中国当代史上举重若轻的重要地位。

　　请不要忘记，“新中国从这里走来”，石家庄拥有“革命圣地”西柏坡，是筹划和指挥解放战争“三大战役”的地方。实际上，石家庄还是第一座被解放的大城市，由此作为新的起点，人民解放军浩浩荡荡、南下北上，拉开了农村包围城市、解放全中国的大幕。

　　请不要忘记，中国人民大学的前身在这里，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在这里设立并发行了第一套人民币，中国有名的药企几乎都在石家庄，产自该地的“莲花清瘟胶囊”更是在疫情防控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并给当地贡献了相当高的GDP。

　　也就是说，石家庄并非像传说中那么不堪。这是一座英雄的城市，一座有实力的城市，一座处处充满包容善良的城市。

　　知之愈深，爱之愈切。随着对石家庄了解的深入，我在内心深处开始与石家庄和解，并逐步习惯这里的工作生活环境。更为重要的，是心态的适应与调整，不再怨天尤人，转而勤奋工作，五年来，不管面临多大的压力阻力，都不曾放弃应有的担当和坚守，也收获了方方面面的成长。

　　在忙碌而充实的工作节奏中，5年零7个月的时光飞速远逝，当年从三个方向调入石家庄的老同事已离开三分之二，而我也离开了这座城市，包括那个我曾经工作和生活了5年多的部队营院，终将会成为离开了就很难再进去的地方。

　　不管怎样，这都是一段难忘的时光，而别称石门和国际庄的石家庄，终将镌刻进岁月的年轮，任凭斧劈刀削都坚硬如磐、余生难忘。

　　2021年1月19日晚草于河北石家庄，10月7日晨完善于天津河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