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风铃】月光下的影子

一

月亮出来了，男孩看见天台上自己的背影拉的很长很长。水泥地面上，他的影子旁边，同时映着合欢树的枝干，虽然冬日它没有一片叶子，但此时它们的影子交织，显得男孩很高很瘦，他喜欢影子里的自己。

男孩长叹一口气，抬起头，哈出的白气在月光下格外明显，他尽力是瞳孔聚焦在那轮又亮又白的圆月，可是他不得不注意到，那白气已变成一圈圈有规律的图案。再低头看，白气的影子在凹凸的水泥石板上，变成一只白兔、一棵含羞草、又变成一个女孩的缩小版影子……

“别闹了！闹够了没有啊！”男孩短促地低吼。

白气的影子消失了。“既然你喜欢她，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呢？”男孩影子的声音很甜，像男孩心里的公主。男孩叹了口气：“我们最开始就不该相爱，我的爱只会害了她。她父母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男孩坐在影子旁边的水泥石凳上，抚摸着自己影子的手：“我问你，你知道什么叫自闭症吗？”影子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是一种很好吃的东西吧？”

“不，那是一个很美丽很美丽的东西。”

二

“唉，这道题老师上课讲我明明听懂了的，怎么又不会了……”女孩难过地丢下笔，从书桌前起身。时钟已过子夜。

女孩推开房间的门，准备倒杯水喝。妈妈正在客厅织着毛衣，电视机放着韩剧，声音调为静音。爸爸已经睡觉，明天他会很早起来给女孩做便当。妈妈抬头，带着疲倦的笑说：“桌子上刚热的牛奶快喝了吧。”

“哦。”

喝完了牛奶，女孩重新关上房间的门。拉开窗帘，月光洒进屋子，女孩吃了一惊，喃喃道：“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月亮。”她已然无心写题了。从一堆厚厚的高考冲刺题里抽出一本粉色的硬皮本子，“我应该写一首诗的。”

拉开抽屉，女孩掏出一支长久不用的钢笔，抽出面巾纸轻拭金色笔尖的墨迹，又拿出封存已久的半瓶深蓝墨汁，蘸了下笔尖，在压花的淡紫色纸上写下第一个字“月”。

只有日记本和女孩自己知道，她今夜写了一首诗，名字叫《月女孩写给星王子的诗》。

三

“你知道吗，美术班的同学都羡慕我画画得好。妈妈也对我的天赋感到惊奇。”男孩对影子温柔地说，“你知道老师怎么对妈妈说的吗？”

月光下男孩的影子托腮，安静地听着。

“她说，来自星星的孩子都很有艺术天赋。”

“来自星星的孩子……”影子的声音那样甜，像女孩的微笑一样甜。

月亮很远，星星却也稀少。“其实星星很多的，只是月亮太亮啦！”男孩出神，脸上泛起绯红。影子安安静静地听着。

“你知道吗，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看见月亮，脑子里想的全是她。”

“又在自言自语什么呀孩子。”妈妈走上阁楼，看见男孩一个人在寒风中站在天台上盯着自己的影子，叹了口气，走到男孩身旁，把男孩揽入怀中，轻抚他的头。男孩把自己的头深埋进妈妈的酒红色呢绒大衣，一言不发。

四

女孩是班上的数学课代表。那天课间她和几个女生抱着几沓试卷走在走廊上，男生们在喧哗的教室外打打闹闹。“你们能安静点吗，课间有很多同学还在做题呢！”女孩生气地冲他们讲道。脸上长满雀斑的孟罗戏谑道：“让我们都像那个自闭症小伙子一样？”女生们顺着他的目光看，那个男孩还是像以前一样趴在栏杆上一个人默默地看天。男生和女生们一阵哄堂大笑，走进了教室。女孩站在原地，脸红了，卷子散落一地。

男孩转过头，看见女孩和一地的试卷，一脸错愕。赶忙过来，匆忙地帮女孩捡起。“你……这次考得怎么样啊？”男孩鼓起勇气，轻声问道。女孩眼眶一下子红了：“我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男孩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傻傻地站着。“安樱，你来我办公室一下。”班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女孩的身后，阴沉着脸。

“你妈妈跟我说过，你喜欢上了乔度。”班主任梁透过镜片盯着女孩看，“这个年龄喜欢上男孩子很正常，但我希望你能好好反思一下这次的期中考试。”女孩低着头，小声说：“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每天写数学题到深夜。”梁叹了口气：“乔度有自闭症，而且成绩比你差得多，作为你的老师，真诚地建议你以后离他远点。”

五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是相信你才告诉你我的秘密啊！”女孩哭着质问妈妈。

“樱子，妈妈以前不知道那个男孩有自闭症，而且最近你的成绩下滑，我和你爸爸也很担心啊。”爸爸闻声从书房里走出，瞪着女孩吼道：“你自己想想还有多少天就高考了，你还想着谈恋爱？你对得起老子天天早起给你做便当、你妈天天请假接送你上学吗？！”

女孩再也受不了了，冲进房间，“砰——”地关上门，嚎啕大哭。“你们都不相信，他真的没有自闭症……”女孩疯狂地擦着眼泪，从柜子里拿出几幅画，每一幅画的色调都是明媚的亮色。

女孩小心地抽出她最喜欢的那幅画——大片金黄的油菜花，干净的水蓝天空……女孩每次学习累了，都会把这幅画看了又看，心情很快就会好起来。“哪个有自闭症的男孩子能画出这么阳光的画？你们都不懂。”

女孩哭累了，趴在桌上昏昏地睡去。

六

高考梦一般地结束了。六月八日夜晚的操场沐浴在一层薄薄水雾里。天空特别黑，男孩确定没有雾霾。但事实上，天空中肉眼只能看见一轮弯弯月牙和一颗明亮的星，像极了黑天鹅绒幕布上散落的星月银首饰。

“好奇怪，为什么只有一颗星星呢？”女孩拉着男孩的手，仰头看天。

“因为月牙儿太亮啦，遮盖了星星的光芒。”男孩微笑，“只剩下一颗最爱她的星星不肯离去。”草坪上两个人的影子重合。男孩的影子伸手抱住了女孩的影子。

“你的影子真调皮。”女孩咧嘴。

“阿樱，我被最好的那所学校的美术专业提前录取了。”

女孩沉默。影子也知趣地不再动弹。

“要不是你一直鼓励我，我估计已经被送进所谓的特殊学校了。”男孩感激地说，“只有你知道，我不是真的有自闭症。”

“当然。大人们从来就什么也不懂。”

七

女孩填报的高考志愿是男孩的那所学校。

“樱子，班主任已经找我们谈过了，你填报这所学校是在浪费你的高考分数。”晚饭时爸爸严肃地说，“后天的补填志愿你还有机会修改，希望你认真考虑。”

“我想好了，我要跟乔度在一起。现在高考已经结束了，怎么选择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了。”女孩放下筷子。

“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不为你自己的前途着想，也要为我们家庭想想啊，你对得起我们一家人在你备考时对你的付出吗？”妈妈的声音开始颤抖。

“只要我想，在什么学校都可以发展很好。”女孩试图辩解。

“那我们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亲戚们问你去哪上学了，我说你去了那样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学校？我们面子往哪搁？”爸爸吼道。

女孩面对一个如此可笑的理由，竟无言。

八

女孩最终修改了志愿，按照大人们的意思去了南方一所名牌大学读书。男孩读书的城市在北方。

夜晚月亮升起时，女孩常常一个人到校园的合欢树下，看着自己月光下的影子。

就算是多年后，女孩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晚上，天空美得像黑色天鹅绒，整片天空就只有银色的月牙儿和一颗星星，它们靠的那样近、那样近……

合欢树下的女孩影子后，出现了另一个影子，伸手从背后轻轻抱住她的影子。女孩笑了，笑出了泪花。“我的月公主呀，来自星星的孩子来看你啦。”

岁月将原本瘦弱的男孩打造了成高大、俊挑的翩翩少年，手里拿着女孩的诗集：“我的公主，你的诗我收到了。”女孩只是抱着男孩，笑着不说话。

“年轻的艺术评论家、诗人安樱小姐，现在我正式邀请您参加下周末在您所在城市举办的度的南方主题画展——‘月光下的影子’。”

银色的月光下，女孩沾着水雾的睫毛格外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