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民师为农村教育做出了巨大贡献后多被清退，他们的出路何在？

民师刘根传

1.变故

最好的朋友尚赢忠转正了。

刘根传却很难过。他看不得尚赢忠那张眉飞色舞的脸，也听不得亲朋对尚赢忠的祝福。这神情，这声音像一根根银针直刺他的神经末梢。中午吃罢喜酒他借故独自回家，一个人闩上门痛苦地瘫软在床上！

父母四十多岁才生下他这么个宝贝儿子，刘家的根总算传下去了，刘根传的名字还是挺有意思的！刘根传自幼体弱，长的瘦瘦小小，尽管觉得自己是块读书的料，但天意弄人，没能跳出农门，十几岁就被村支书姜福海聘为村小的老师。

和姜福海的女儿姜玉苹结婚，刘根传是有私心的:一来和支书结亲，他在村小的地位将无人撼动；二来玉苹长的壮实，是干农活的好手；三嘛，老话说母肥儿壮，这将来生儿育女，是可以改善改善基因的。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儿孙像自己一样病病歪歪。

刘根传比他爹厉害的多，枪打的准还不废弹药，两年生了刘一根、刘二根两小子。要不是镇计生办要抓他的人，拆他的房，保不准还会有三根四根，反正他是这么吹的。

刘根传也吃亏在他能生的功夫上。90年代民师可以通过考试读中师转正，这次刘根传也算考上了，偏偏有人举报他超生，转正资格没了。转不了正就意味着他基本失业，村小只剩一年光景，上面有新政策，都要集中到镇上办学。唉！天黑的时候，他长叹一口气，扯开门闩，走了出去，他感觉再不出去走走就会窒息死去！

夜晚的风从水面吹来，凉爽而惬意。昏昏噩噩的刘根传总算清醒过来，树挪死人挪活，他得规划他的后半生，他还从没想过今后该干些什么。听沿海打工的人说，南边处处商机，他决定自己去闯一闯。他算了一笔帐，路费，找工作期间的生活费、住宿费少说也得准备八百一千的。他得和姜玉苹商量。

玉苹早就烦刘根传了，当年嫁他，是爱他那点书生才气。可柴米油盐消磨了生活的浪漫，刘根传手无缚鸡之力，什么也帮不了她，除了床上那点事，玉苹觉得他再无用处。“钱钱钱，有本事自己挣去！”也是，自己民师那点工资糊住自己一张嘴就已经不错了，妻子一通呵斥，刘根传一下子没了底气。刘根传恨得牙痒痒！心里骂到:欠操的娘儿们，要是在过去，大爷我休了你！！

2.脱困

刘根传脑门子活，生了几天闷气也没忘记出去闯荡的事，必须出去，反正农村庄稼活他是吃不消的。这两天，他突然就有了主意。

吃过早饭，他搬出那辆用自己节省的工资购买的环球牌自行车，用水擦拭得锃亮耀眼。一路晃晃悠悠骑进了教育站。自己当村小校长那会，没少给站长送礼，在站长身边当了十几年孙子，他奶奶的熊，到末了，他什么也没捞着。

“根传，咋来了？”冷清波正眼都没瞧他一下就问。“找您帮忙印点资料！"刘根传忽然硬气了，怕个球，横竖你也管不了咱几天了。“那可不行！都像你这样不乱了套！”站长拒绝。刘根传浑身的荷尔蒙泛滥，今天，在他眼里，站长就是个想立牌坊的婊子。

" 冷站长，今天这三套五年级期未升学模拟试题你必须得同意印，而且还得帮我卖出去！否则……否则我今后就坐你办公室不走了！"站长像名怨妇发现阳痿的丈夫突然雄风崛起般惊讶地盯着刘根传细细打量。他当然明白省略号省略的份量，他娘的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好！你卖你的资料，别扯上我，记住喽，下不为例！我去政府开会，先走了。”冷站长心里把刘根传的祖宗问候了一个遍，找了个借口匆匆的逃走了。

刘根传早算计好了，镇上20所村小，五年级在校生600多人，1人收三块，即可获利1800元。他用自行车拉着资料打着站长的招牌一个一个学校的跑，叫校长们帮忙销售。他欲盖弥彰，说千万别把冷站长牵扯进来！个别校长也怀疑过，可一看资料用纸是站里的专用纸张，又担心是内部资料，万一升学考试考到了，不买就亏大了！加上刘根传校长亲自出马，这面子还得给！几天下来，除去招待各村小校长花了300多，他赚了1500多块。

刘根传把六百块交到老婆手里的时候，姜玉苹激动地哭了，她男人终于可以像个男人一样出力养家了。她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换上多年前结婚时的被褥，犒劳即将远行的男人！

3.机遇

刘根传拖着绵软的双腿搭上了去市火车站的班车。坐在候车室，他犯了傻，自己将去哪个城市，将干什么工作，他都没想好！像只无头的苍蝇，刘根传急躁的在售票厅渡来渡去。

亏得一个热心的建筑工老乡关注到刘根传。“你准备去哪里？”刘根传摇头。“你是砌匠吗？”还是摇头。“你能搬砖搅拌水泥吗？”依旧摇头！“那你会什么？"“反正下力的话我都干不了，要是有地方教书最好！"百无一用是书生，那一刻，刘根传羞得无地自容，他第一次在心里鄙视自己，教了半辈子书，突然发现除了教书，他娘的还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教书好啊！”那老乡肃然起敬。"原来是个文化人，你跟我去潮洲就对了，那边学校正在招聘老师，待遇好的很！”后来，刘根传常常想，这个不知名的老乡应是他命里的第一个贵人，在他人生低谷，没了方向的关键时刻，给了他救命的建议。而他的新东家——朝阳私立双语学校校长魏朝阳，一名涉足教育的港商则是他当之无愧的第二个贵人。

刘根传教书是有一套的，十几年的校长那可不是白干的！魏朝阳知人善用，深知自己在教学管理上不如他，待之如亲兄弟般，一应大事小情都托付给这个教学副校长。刘根传对财金是很敏感的，财务虽不归他管，但学校的营利能力他只稍估算就让他惊掉了下巴！八百万！这哪里叫营利，开办私学简直就是自动印钞机！

如果自己有一所这样的学校一定会干得更漂亮，刘根传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这样想。他有理由拥有这种自信，朝阳私立学校有几处不便言说的管理漏洞在刘根传眼里分分钟就可以处理掉。有几次，他都梦到自己成了学校的股东。

运气这东西谁说得准！魏朝阳这名商人没能躲过97年亚洲金融风暴的冲击，他的公司成为成千上万家破产企业中的一员。一时间，他需要回笼资金止血疗伤，便和刘根传商量，准备低价变卖学校，希望行家里手刘根传能够接盘，也不算枉费了他的一片苦心。

刘根传一直激动，这是离他梦想最近的一次机会，他极力挣扎，想抓住这奇幻的城堡。可他也只能想想，一百万!挫了他的骨头也换不来啊！他心底还是忍不住盘算了一回，这两年出来打工差不多攒下了二十万。离目标还差八十万，借借亲友的，可谁敢借钱给他呢？他想不出自己农村那一群亲戚朋友有谁有实力可以借给他钱！万一不行找人担保去银行贷款，以目前的营利能力，用不了多久便可偿还，但关键还是那个问题，有谁愿意帮他担保！

魏朝阳问他进展如何的时候，他的进展仅仅停留在这些矛盾的想法之中。刘根传觉得自己像极了脚踏淤泥的野兽，他有两种选择:要么回头上岸，只当裹了半身的泥抵御一下蚊蝇的叮咬;要么趟过浅水区，好好去浩瀚的湖心洗个通透！

魏朝阳发话了，“你试都没试怎么知道不行？"这句话如当头棒喝一下震醒了梦游的刘根传，之所以后来称之为第二个贵人，理所应当也是缘于这句话。魏朝阳只给了刘根传半个月筹款时间，学校不愁卖，只缺有缘人，这话是真的，刘根传心里明镜似的。

4.突破

回到老家，刘根传一刻也没有得闲，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在心里盘桓了百遍。姜玉苹是不用指望的，她一定会骂，你个败家仔，我不会让你拖累孩子的！这只井底之蛙永远跟不上自己思想的节拍。二十家亲戚排在了第一位，他心中有数，这帮穷亲戚虽和他血脉相连，但能力有限，跑了个遍，化来十三万五已经让他喜出望外了。

尚赢忠那群民师帮的老伙计多已转正，但看着他们微薄的工资他根本开不了口，他们还得扶儿养老。几个要好的朋友一人一万两万地凑了个十万的整数。死党尚赢忠交出了自己的全部身家:“兄弟，这七万帮你凑个数！哥哥只有这个能耐！”刘根传眼睛红肿，他扑通一声给尚赢忠跪下，声音哽咽什么也说不出来。

五十万的缺口压得刘根传喘不过气来，这么多天的奔波，连同自己的工资只筹集到一半的金额。他实在想不起还有谁可以帮他！他在银行门口徘徊，思忖着谁可为他担保！冷清波拿着一匝钱从银行走了出去。他一拍脑瓜子，咋把他忘了！

"冷站长好！"刘根传热情地迎上去，紧紧握住老领导的手。“哟，根传啦！几年不见，听说在广东干得不错?!"刘根传客客气气地介绍了自己在外打拼的情况，一路陪着就到了站长办公室。他说沿海的钱好挣的很，私立学校那更是赚钱的机器，只要有资金开私学，半年回本，一年不敢说千万富翁，几百万肯定可以有！

冷清波迷缝着眼睛，这只老狐狸清楚刘根传说的是实情。这些年沿海打工潮一浪高过一浪，农民工子女随迁就读问题迫在眉睫，可公办学校严重不足，当地政府是鼓励兴办私学的，一则解决了国立学校不足与就读需求的矛盾;二则也减轻了财政负担，公办教师的工资可不是一点两点就打发的了的。

冷清波有意投资，但他更需要摸清刘根传的底牌。“根传啦，将来发达了，可不要忘了老哥哥！""那哪能呢？我这不是找您支援来了吗？"刘根传一顿海吹，说他正着手盘下一所180万的学校，只差50万，这次特地请求老领导赞助的。

冷清波意味深长地看着刘根传不置可否，只说内地乡镇工作不易，50万可是他的棺材本！刘根传心里骂道:别人不易是真的，你这老贼的钱可不都是收贿来的，别人不清楚，咱可是知根知底的！但他哪敢表露一丝不屑，满脸堆笑:“那是，那是！站长的钱算作投资！"

冷清波犹豫片刻:“根传啦，你看这样可好？50万不是小数，棺材本我总还得留点！家乡人干事业我们肯定支持，我帮你再联系一个人，凑齐你这个数，万一亏了你还个本金，这赚了吗？……我刚才按你说的算过，利润是44%，那就是22万，你也给凑个整数25万怎么样？"刘根传暗自庆幸，幸亏没告诉他利润是1000%的实话，否则这老狐狸一年还不得要500万！他小心翼翼地抹出额头的汗水，连连点头哈腰:“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5.功成

所有的证件一应俱全，很快不动声色就办好了资产变更手续，除了法人变了，其他一律暂时不动，刘根传心里明白，新学期招生必须稳定，“朝阳私立学校"的口碑是个无形的资产，这个招牌还得用，“朝阳"这名字也好，红红火火，冉冉上升，正应了他的企盼！

重新当上了校长，刘根传有使不完的劲。这和以前不同，当年在村小，说是校长可还得看别人的脸色，教育站的冷清波，村上的姜支书是他头上两座大山，他都没正而八经地做一回人！

这下好了，学校是自己的，刘根传是不二法人，当地政府教育官员客客气气地来拜访他:"刘校长，我建议像您这样的优质私立学校可以大胆地扩张一下吗？我们东南西北四个新城区欢迎您投资办学！”

学校的老师们也对刘根传崇拜的很，尤其是那个死了丈夫的年轻美貌的寡妇曼娜主动承包了刘根传的全部洗衣业务。那晚喝了点酒，刘根传晕乎乎地走错了寝室…

几年后，刘根传董事长又回来了，这次他有两个任务。第一，他准备亲自去请他的那些老朋友，比方说尚赢忠，比方说冷清波，请他们负责朝阳集团不同校区的日常管理，尽管刘一根刘二根都是不错的帮手。但这些个人都是他的贵人呐！只要他们愿意，他可以开出二倍于他们的现有工资的高薪。

第二个任务，他有些难以启齿，他不想让人说他是陈世美，但曼娜需要一个名份，尤其是三根需要一个名份！他去银行办了个新卡。他想:玉苹应该想明白，俩个不合适的人在一起不会快乐！

钱，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