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底线

一说到善良，可能很多人就想到软弱可欺，委屈求全什么的，其实不是这样的。“善良是有底线的。”这是我妈妈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我妈妈是一名普通的小学教师，她很爱她的职业，也很爱她的学生。但她爱的方式与别人不一样，她在课堂上非常严肃，可以用严厉来形容，学生都很怕她；但课外，她又很慈祥，学生都很感动。妈妈退休很多年后，有一天，突然有两个学生不约而同来看她。一个是当年最调皮捣蛋的，一个是当年最听话用功的。那个曾经最调皮的学生说：“林老师，我昨天刚从监狱刑满释放回家，我出狱后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您，因为我好后悔当年没听您的话，如果我听您的，多读几年书，就不至于在牢里改造了几年，现在我终于明白您当年教导我们的：做人一定要有底线，如果一个人想怎样就怎样没有底线就跟畜生没区别了。在坐牢前那些年，我真的活得跟畜生没区别，所以栽跟斗了！不过，您放心，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做人，从头开始。”后来，这个捣蛋鬼以收废旧起家，成了我们那个镇第一个万元户。那个当年最听话用功的学生则说：“林老师，请原谅，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来看过您，因为我一直认为，小学的知识不重要，我今天取得的成就是我上高中上大学才换来的，跟您没什么关系。现在我儿子也上小学了，我才明白，小学时遇上一位好老师，是多么幸运的事！小学的知识虽然不重要，但小学阶段树立的人生观却影响到这个人的一生！您那时经常跟我们讲：生活要向比你低的人看齐，学习成绩要向比你高的人看齐。这么多年，我一直以这句话来要求自己，才有了今天的结果。“当时这个学生已经是省城一家大集团的总经理。妈妈的文化不算高，初中毕业就参加工作，后来去师范学校进修了一年半，最多算个中师文凭。但妈妈讲的道理很实在，有很多话让人听了就会牢记一辈子。比如她说过的”跌倒不要紧，只要能爬起来，继续前进，就会看到光明！”“长得丑、贫穷、愚笨都不可耻；虚伪、懒惰、软弱（没骨气）才可耻！”“人不死，粮不断，遇到再大的困难都不要害怕，咬咬牙，坚持一下就过去了，如果困难面前丧失信心，自暴自弃，那就只能等死了！”“人生漫长，难免会犯错，只要下决心改正错误，什么时候都来得及！”“真正的荣誉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争取来的；被误解也不要着急，是金子总会发光！”“无欲则刚，只要不贪焚，就不会上当，就不会被任何人拉下水！”、、、、、等等这些朴实无华的话语，满满的都是正能量。“善良是有温度的”，这句话用在妈妈身上再合适不过了。我的奶奶和外婆都是农民，那时农村的生活很艰苦，很多亲戚都需要接济，妈妈都尽可能地帮一把，只要家里来了农村的客人，妈妈就会把平时我们一家四口用的小碗收起来，换成大碗，我不解，问妈妈为什么要换大碗，妈妈说：“农村的亲戚干体力活，很辛苦，粮食又不够吃，好不容易来我们家一次，就想吃个饱饭，如果碗太小，他们添了三次饭还不饱，就不好意思再添了，换成大碗，只要添两三次就饱了。”妈妈对待学生也是这样，看到哪个学生的衣服实在太破，她会避开学生，悄悄把我和哥哥的衣服送到学生家，还叮嘱学生家长不要告诉学生，以免他难为情。如果哪个学生家里实在太穷，没钱买作业本，妈妈就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将作业本奖给那些学生，基实那些奖项都是妈妈编出来的，买作业本的钱也是妈妈自已掏的。有一天，我正在操场上玩，妈妈过来找到我 ，让我把脚上的凉鞋脱下来，然后拿起我的凉鞋边走边说：“你晚上放学打赤脚回家。”后来才知道是她班上一个女学生不小心踩到玻璃划伤了脚，流了好多血，老师们给她简单处理伤口后才知道，她家很穷，夏天都是打赤脚上学的，现在脚受伤了，必须穿鞋才能走，所以妈妈就把我的鞋送给她了。在那个物资紧缺的年代，许多人吃不饱饭，而我家却经常吃肉，惹来好多人的嫉妒，不明白个中原因的人还大骂妈妈奢侈不会当家。其实，那些肉都不是妈妈主动买的，是爸爸妈妈为了帮助那些穷得看不起病的人才买的。事情是这样的，一些农村的人生病了，到医院看病，但他们没钱，就拿了一些家里养的鸡鸭或者鸡鸭生的蛋来换药钱，别的医生都不太愿意换，他们就找到当院长的爸爸，爸爸同情那些农民，每次都跟他们买下来，妈妈对此也很支持，她说：“就当作是对儿女健康的投资吧。”我和哥哥在爸爸妈妈“奢侈”地养育下，健康茁壮地成长着，比好多同龄人都壮都高。“善良不是没有限度的，善良必须是正义、正直、勇敢的化身！”这句话也是妈妈常说的。有一年，一个别有用心的同事，找到妈妈，让她帮着一起整理老校长的材料，想打倒老校长，然后自己上台当校长。妈妈拒绝了他，不料那个人恼恕成羞，就去收买了一个曾经被妈妈打过耳光的学生的家长，想整垮妈妈。那天，妈妈正在家里给半岁的哥哥喂奶，被人叫到学校，那个同事质问妈妈：“党教导我们要爱护贫下中农的子弟，你作为老师，居然打贫下中农的子弟，你违背了党的教导，你就是反动派！”妈妈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不就是想让我跟你一起打倒校长吗，我不答应你，你就想整倒我，我告诉你，我不怕你这种小人，校长的为人清白正派，也不会轻意被你这种小人打倒的！”然后妈妈又走到那位被收买的家长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打了你儿子没错，那是我在替你教育儿子，养不教，父之过！你儿子在教室里脱女同学的裤子，这种流氓行为难道不该打吗？不但我可以打他，女孩的父母要是知道了，也一定会打他！难道你要纵容你儿子这种行为？！”那个家长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那个同事见状，又想指挥其他人对妈妈动武，妈妈大声地说：“我不是罪犯，你们谁敢打我？！我还抱着小孩呢，你们要是伤到小孩，你们犯的事就大了，退一万步，哪怕给我定了罪，我还是哺乳期，也可以缓刑！你们懂不懂法律？！”那帮乌合之众，被妈妈的气势吓着了，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从那往后的几十年，那个同事和那个学生家长，见了妈妈都赶紧绕道走，他们不敢面对正气凌然的妈妈。还是那个时期，妈妈的一位好朋友谢老师，刚从学校领了工资，一出校门就被抓走了。谢老师被抓到一个集中营，被打得头破血流，双手被反绑住，还被矇上眼睛，一下子，谢老师以为自已活不成了，正想着接下来自己还会被怎样折磨，突然听到有人喊：“素╳，素╳，你去那边搬几张椅子过来，晚上有领导来开会。”谢老师以为是我妈妈，因为我妈妈也叫素╳，她就大声喊：“素X，素X，快过来一下，我有事求你帮办。”那个素X走到谢老师身边，谢老师对她说：“我刚领了工资，还没来得及回家，现在这种情况，也不知我还能不能活着出去，你帮我掏出衣服口袋里的8块钱和20斤粮票，给我妈妈送去。把我的情况告诉我妈妈，我们来世再见了。”还好，谢老师没死，三个月后被放回家了。身心受伤的她不想再面对昔日的熟人，匆匆地远嫁他乡。直到12年后，谢老师才重新回到学校任教。妈妈也才重新见到昔日的好友。可是谢老师对妈妈很冷漠，还经常说些挖苦和讽刺的话，妈妈一头雾水，经妈妈逼问，谢老师就把送粮票和钱的事说了，还说，她回家后才知道，根本没有人给她妈妈送钱和粮票回来。妈妈相信，一定是谢老师误会她了，还肯定那个素╳一定是跟她同名的人。妈妈立即着手去调查这件事，她一有空就去问当年参加过╳╳营的人，问了好久，终于问到一个当年的当事人，那个当事人告诉妈妈，不是他打的谢老师，他也不知道谢老师委托人送钱和粮票回去给她妈妈的事，但他知道当时有一个女工作员叫陈素X。 妈妈又跑上跑下追查到陈素╳的下落，直接找到陈素╳单位去。当陈素╳一听妈妈自我介绍叫林素╳的时候，她立刻就知道妈妈为什么来找她了，还好，她的良心没抹灭，承认了当年的错误，也是因为当年太穷太饿，才起了贪念。妈妈也原谅了她，本想让她回去亲自向谢老师道歉的，考虑到她的难处，也不想毁了她现在的一切，就同意陈素╳以书面形式向谢老师道歉，并还回8块钱和20斤粮票。妈妈就是这样一个人，一辈子正义、正直、善良、勇敢，她爱憎分明，原则性很强，又不失慈爱温暖的一面，她的言行深深地影响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也影响了我，我为有这样的妈妈感到自豪。妈妈过世那天，很多人自发地来到殡仪馆为她送行，工作人员悄悄问哥哥：“你妈妈生前是做什么工作的？这么多人来送行，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哥哥说：“我妈妈只是一名普通的小学老师，这些来的人都是街坊邻居和亲朋好友而已，我们都没发讣告，如果发讣告，可能来的人还会更多。”我想，那一刻，妈妈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