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游南山暨感怀宋琬的《二妙轩碑》(散文)

花牛红

我常常喜欢驻足于那些镂刻着一段历史的名胜古迹，并且是在滂沱大雨之中，因为，我总以为只有在这个时刻，幽藏于岁月积层中垂目入定了千年、万年的历史、人物、风俗、文化，才会被这滂沱大雨洗刷尽一身旧尘，它们会随时呼之欲出，备人钩沉，并会带着那个时代的语言，和人对话交谈，叫人赫然感到历史的河流会从过去的幽谷中澎湃而出，使人有一种诗情飞扬，酣畅淋漓的感觉。

于是，在一个星期日的雨天，独自一人乘兴踏上了通往南郭寺的南山小径。南郭寺，座落在天水城南约2公里处的慧音山坳上，山门不大，名气不小。寺内汉柏唐槐掩映着无穷美景，耳听和畅均匀的林间涛声，饮一口甘甜清冽的北流泉水， 让 人顿感神清气爽。

公元759年，诗圣杜甫为避“安史之乱”，流寓秦州，落脚就在南郭寺。诗人一进山门，扑面而来的清风顿扫他一路西行、颠沛流离的疲惫和惆怅，脱口吟道:

山头南郭寺，水号北流泉。

老树空庭得，清邑一邑传。

秋花危石底，晚景卧钟边。

免仰悲身世，溪水为飒然。

千百年来，南山因了南郭寺而闻名遐尔，南郭寺也因了一代诗圣足迹所至并为之题诗而令人梦萦魂牵;因了北宋著名书法家米芾手迹“第一山”而让人拍岸叫绝;也因了院内南北欹侧的古柏而叫人称奇; 龙槐飞舞，百年白茅无不令人惊叹。

冒着毛毛细雨，我又久久地凭吊于由邓小平亲笔题写匾额的“邓宝珊将军纪念亭”前，我感到由衷的欣慰。一个旧时代总会用各种方式留给新时代一点令人凭吊的纪念，如史碑、典籍、陈迹等等;一个新时代各民族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善用一种陈列旧址的方式展示他们先人往昔的輝煌，独具的魅力。

寺内现存三段前蜀乾德三年（921年）的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宋熙宁六年（1073年）僧惠宝有秦州南山妙胜院新修砖塔第二级石碣记，和清代的三通石碑，详细记载了南郭寺各代修葺情况。现存建筑是经清代顺治、乾隆、光绪几代修葺和增建的。乾隆六十年（1795年）建关圣殿。光绪三十年（1904年）又重修和新建了其它庙宇。为纪念大诗人杜甫，同年将"东禅林院"改为杜少陵祠。其余三座牌楼式大门、天王殿、大雄宝殿、东西配殿、八角亭等都是市人民政府拨款，市建委新修或翻修。南郭寺西牌坊门前有两株千年古槐，围达七米多，虬枝揽云，茂叶蔽日。据考证，院内砖砌勾栏围护的二株生长达2300年至2500年树龄，南北欹侧的千年古柏，就是早在诗圣杜甫那个时代其诗里也已经被描述成老树的“南山古柏”了；其中：南向一枝黛色霜皮，干枯如紫，直插云霄，但顶端仍是青春焕发，枝叶茂盛，西北向一枝已枯，北向一枝巧架于槐树枝杈上，更神奇的是，她的已劈开的枯干中寄生着一株胸围108公分的黑蛋树（朴树），和老树"相依为命"，据考全国仅此一树，观者无不称奇。

全寺以三座山门组成东、中、西三院，构造奇特，佛像多尊，雕塑栩栩如生，中山门内有前后院，前院东、西看楼，后为钟鼓楼，东西为禅林院。现西仍为"禅林院"，东为"杜少陵祠"，祠内有杜甫及侍童塑像三尊。后院为三间两进宽阔宏大的天王殿，原额悬摹北宋大书画家米芾书"第一山"巨匾悬挂，气势磅礴。东山门为三间悬山顶牌坊，院内有关圣殿，东院观音殿前新修八角亭，内有北流泉，清澈见底，水味甘美，终年不竭。寺前寺后广植大片绿林，将南郭寺紧紧环抱，登山远眺，全市景观尽收眼底。

南郭寺，为陇右第一名刹。甘肃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该寺历史悠久，宋代称“妙胜院”，清乾隆救赐“护国禅林院”。始建年代因无确切文字史料而有不同说法，或认为始建于“春秋晚期”，或认为始建于“东汉初年”，或认为建于“隋唐早期”等。这些观点依据多为推测，证据不足，难为信说。近年来，以已故天水市诗书画俱佳的艺术家董晴野先生为代表的“始建于北朝”的说法，钩沉史籍，义理畅达，说服力较强，从之者众。据此说，南郭寺开山迄今约一千六百多年。人世沧桑而文物犹存，乃华夏文明之宝。

这时，映入眼帘的是由天水市人民政府在南郭寺内重建的“诗圣碑林”，及《二妙轩碑》拓本的重新刻石，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并又一次激发起了我即将中止的游兴！

二妙轩碑是清顺治间由山东人宋琬在任陇右佥道驻节秦州期间，因喜爱杜少陵秦州诗，故自己捐俸把取杜甫流寓秦州期间的诗作60首，多集肃本“淳化阁贴”王羲之等古人字，聘兰州擅长钩摹之技的张正言、张正心二人，刻石34块置于玉泉观。后由于战乱，玉泉观中众多建筑被毁，该诗碑下落不明，直到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秦州知州王宽离任闲居，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秦城西关的一所僧房发现刻有杜诗的断石残碑，但仅存4首诗，计160字。由于诗妙字妙，故此他专门写了《二妙轩碑题跋》，第一次提出“二妙”的称谓，并有《题二妙轩碑》一诗，诗中写：“淳化摹天宝，风流宋荔裳。诗遗百六字，碑获十三行。藤瓦东柯杜，鹅笼东晋王。千秋余二妙，零落赞公房……”这说明王宽所发现的碑刻正是王书杜诗合璧的旷世奇宝。可惜已经残缺不全！王宽之后，《二妙轩碑》下落不明。

民国时，陇上大学者冯国瑞先生在周酉山先生处见到其藏《二妙轩碑》拓本，冯先生作《秦州杜诗石刻记》，以考证碑帖本末。周酉山之后，拓本由其子周恒收藏，1985年捐献给政府。

宋琬的高明在于集书圣字妙，诗圣诗妙于一帖。让大家在品味绝妙好诗的同时不忘了让绝妙好字也参与进来，诗字一体——仿佛杜甫在慷慨悲吟，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在悬腕疾书，而宋琬则在一旁把酒临风，品而赏之，此情此景颇有王作《兰亭集序》中“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的风流洒脱！读帖如读人，宋琬时空转换融古今于心中的功夫实在了得。

1985年，在民间几经辗转流传的《二妙轩碑》拓本重见天日，给古城秦州顿添姿彩，给泱泱书史也写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至此《二妙轩碑》由民间收藏转入政府收藏。它的价值一天天得到重视。1996年，当地文化部门隆重展出了该碑拓本，一时观者如云。

特别值得一书的是，1997年，天水市政府在南郭寺内建立“诗圣碑林”，将《二妙轩碑》拓本重新刻石，供人观览，永久保留。1998年初，《二妙轩碑》在当地刊印成册，同麦积石窟艺术一样作为当地文化的标志。

直到我遍游完南郭寺的角角落落，踏着暮春时节的缤纷落英走上归途的时候，滂沱大雨也始终未落下来。我只好安慰自己，那就等下次吧!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始终都没有体味得到滂沱大雨中游南山的快感。但我深信不疑，在滂沱大雨中游南山定将会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