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些老人，却看见了自己，也看见了你 |关怀医院里的人生

#「闪光时刻」主题征文 二期#

有句话说人到八十不分男女。

一个阿姨前几天给我看一张老人正在蹬缝纫机的照片，我正想说这个男的这么大岁数了还会蹬缝纫机啊，还没开口，阿姨说：你看我妈，都八十七了还能用缝纫机呢。

庆幸自己嘴慢了点儿，然后我更仔细地端详照片里的老人，短发都白了，但发量还很多，面目宽厚，再三地细看，仍然可以看做男人也不为过。

再看阿姨的爸爸，差不多的发型，满脸的皱纹，穿插起来看，性别真的很模糊了。

多少曾经一个粉刺都不能容忍的人，最后都接受了满面皱纹。这就是无奈的人生吧。

和朋友去关怀医院，里面七八十岁的老人很多。

他们停在这里做人世最后的挣扎很辛苦，而我看着他们也很辛苦，近乎一种洗礼。

我们进了一间四人间女病房，最里面的阿姨八十多了。揽着双腿坐靠在床头，她抬起脸看我们的时候，我被惊艳了到了，那张脸气质出众，让人不忍用老去形容，皮肤白白的，眉梢高吊，人很热情，聊天下来得知原来她是京昆女小生虞俊声，一生未婚。住院是因为之前摔了一下来医院修养的。

出病房时门口有一个坐轮椅的老奶奶，主动告诉我们她九十六岁了，不停地在讲话，人已经糊涂了。

我常常想也许她们大脑里另有一个和现实有关却又不能呼应的世界，你要清醒地陪着他们梦呓，无论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都会很痛苦。

其他两个人已经只能无声地躺着，偶尔在被子下面动一下发出轻微窸窸窣窣的声音才能让人感觉她们尚有一口气在。

出来后，二楼的老奶奶跟我们打招呼，她是藏族人，胸口别着毛主席相章。

她住的本来是两人间，但她包下了整个房间。门口有她信仰的菩萨像静静地安坐在佛龛里。她很健谈，说起她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在西藏，一个女儿在北京，每个月去看她一次。儿子跟着媳妇走了，再也联系不上，电话怎么打也打不通了。

老人家的话让我想起朋友弟弟一家发生的不幸，他们一直瞒着老人说弟弟一家有债务问题去躲债了，然后一边盼一边撒谎，骗着骗着老人就不再问了。

这位老人的儿子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呢，不得而知。母子一场亲情如此了断，不禁叹息！

老人让我们进去坐，我在门口神思，后来朋友从房间里出来说屋里味道很大。看看眼前的老太也是尽量妆容整齐，梳着辫子，小皮鞋亮亮的。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真的，过去是怎样爱和被爱过的青春的容颜和身体，如今所有的欢愉都已远去，远得恍如隔世。

里面的每个人都是一部故事书，如今也留不下岁月的剪影。

他们静静地躺在那里，也许仍然被散落在另一些角落里的某些人记得，但大概是因为他们自己也已经不记得自己，所以，尽管房间进进出出很多人，但我却感到他们早已被遗忘。关于他们的一切已早先于他们的离去被省略了，擦掉了，抹去了。

进去一间男病房时，有个看着还挺年轻的男人，见我们进去，使劲拉后面的被子往身上盖，我才发现可能他的屁股还露在外面。

一阵无言心酸。

人啊人，真是可怜啊！

记得去年朋友给发了一个视频，护工给养老院里一个蜷缩的老头洗澡，老人被脱光了放在一个倾斜的不锈钢板上，女护工动作粗鲁，貌似想翻转老人，老人不愿意或者不舒服，拒绝了一下，护工就打。

这个视频反复看了几遍，悲从中来。想想那位老人年轻时也曾是何等风流倜傥，趾高气扬，骄傲的人物，可是，可是，可是啊，唉！

“当你老了，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听起来清淡地优雅，这样老去显得人生并不那么残酷，可它会继续老下去最终老去哪里了呢？

当你不能再照顾自己，身上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已没有回忆的力气，那时，有没有一双手温柔地帮你洗净自己？那已不是普通的爱可以做到，那双手只能来自对生命深深的悲悯。

愿我们未来的某一天，在这前往天堂的最后一站拥有这样的一双慈悲之手，就像伟大的特蕾莎修女，当年在加尔各答街头推着车捡起那些贫病交加无人问津的人一样，捡拾我们。

想起印度恒河岸边的露天火葬场，据说在边上有一间房子，供人在那里等死，有的人是自己爬过去等着的。

都是在等，都在等，我们每个人都在等。

愿有人把你从焚心的人世解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