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白：青春遥远

Original 宁白 30号院

曾经从上海赶来送别儿子的悲痛欲绝的母亲，不知后来有否再到这里寻找她孤单的独生儿子。

遙看远处浩瀚的山林，我突然很想念这位脱裤露腚的同伴。几十年未见，你现在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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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春遗落在北方那座大山的森林里了。那个地方叫盘古。

第一次听到“盘古”两个字时，首先感觉到的那是一个荒蛮之地。小时候读到的句子：“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之于今” 立即浮现了出来。那是一个多么遥远而杳无人烟的地方。

我18岁时，年轻的生命融入了那片绵延的大山里。冬天，每天上山伐树、抬木，去冻结的小河里砸冰取水。在艰难困苦中迸发着力量，在嘻闹打斗中排遣前程的无望。无数的生活场景，染上了孤寂、无聊、凄惶和也许生动的色彩，长久的印刻在我的记忆中。

很多年后，我重新站在盘古的山道上，年少时的迷惘己经释然，无奈也早已被认为是成长中该有的经历。我的思绪和眼晴都在寻找，苍茫的森林里，那些自己远去的青春曾经落脚的地方。

山脚下不远处就是貯木场，这是当年我们伐掉樟子松和白桦林，挖去树桩，平整出一大片林中空地后建成的。因为说要建设全国第一大貯木场，大家争分夺秒拼命猛干。有一次下大暴雨，也不曾停歇。

我曾经用诗记录下当时的场景：电闪、雷鸣、雨骤，歌高、号响、笑欢，楞场（注1）见英雄，抡斧挥镐奋战，志壮言豪，电雷雨炼心赤。

年轻时的激情,现在想来，仍在我的心里荡起一阵阵波澜。盘古人说，这个貯木场目前仍在全国算大的。秋阳碧空下，小山似的木材一波又一波起伏着连天而去，笔直的铁路线在中间穿行而过。眼前这图景，是我们用青春的魔力和汗水勾画出来的。

远处的山沟沟里，那座木刻楞小屋一定不在了，那是当年我们进山伐木时，自己建造的“森林别墅”，门前屋后，高大的樟子松陪伴着我们。有一年盛夏，几天大雨，无法出工,只能天天躺在坑上，身边除了靠着的铺盖卷和窗外的雨声，什么看的、听的都没有。

全屋五、六个人，连聊天的话题都找不到了，看着天花板，寂莫难熬。一个剃了光头的上海知青突然说，我们就比比谁的屁股白吧！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麻利地脱下裤子，厥起了屁股。全屋一阵哄笑翻天。一位老伐木工冲过来，在他屁股上很响的拍了一巴掌。这清脆的响声，至今在脑际回响。遙看远处浩瀚的山林，我突然很想念这位脱裤露腚的同伴。

几十年未见，你现在还好吗？

他在眼前这一片森林里己经躺了几十年，听当地老人说，他的坟头己经无处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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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左边的山道走，可以见到一片湖泊。记得第一次进入这里时，是冬天的傍晚，湖上的冰雪白得透出浅蓝, 在树林的环抱中弥漫着宁静圣洁的意境。后来, 凡是读到“宁静圣洁”这4个字, 便会想起这个画面。我把这4个字简化成“宁白”两字, 用作了我的笔名，以此纪念那次过目不忘的巧遇。

过了那个湖，就是茫茫无边的草甸子了。有一次森林大火，我们背着干粮，不知在草甸子里走了多久，却未见火苗。

当我们走出草甸，见到公路时，几十个人的震天欢呼，让这片原始的草甸子第一次听到了年轻人的呐喊。草甸子没见到火，可是，回到林中小屋后几天，晚上，我们的木刻楞小屋着火了，漆黑的森林之夜，冲天的火光令人恐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灭火，每个人都拿出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站在远处看大火燃烧。

在“森林别墅”的那间大屋子里，我们曾经点起蜡烛开追悼会，送别一位被倒下的树枝砸死的上海男知青。追悼会前，我们己经在森林中安葬了他。现在，面对起伏的林海，我清晰地记得他的笑脸，记得他伐树时的专注神情。

他在眼前这一片森林里己经躺了几十年，听当地老人说，他的坟头己经无处寻找了。曾经从上海赶来送别儿子的悲痛欲绝的母亲，不知后来有否再到这里寻找她孤单的独生儿子。

青春遥远，如果仅仅是空间上的，那我们还可以与这遥远的青春重逢，就象现在，我行走在青春年代走过的山道上，走回青春的影象中去。但是，青春遥远，却更是时间上的，青春是生命过程中最容易消逝的一段时光，在青春过后悠长的岁月里，只能让人遙想，引人追念。

有时, 我会这样自我安慰,正因为可以遥想和追念，青春也会永远伴随我们一路走去。每个人的青春都是热血偾张，色彩斑斓而富有活力的。遥想和追念这样的青春，会使你的生命不老。

我向我曾经的盘古再一次告别的时候，带回的是我四十年前永远的青春……

注1：楞场，当地人对貯木场的另一种称谓。

作者：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