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纯麟将军：彭雪枫为什么决心要建骑兵团？

作者||周纯麟

彭雪枫的三件宝：

拂晓报、拂晓剧团和骑兵团。

周纯麟(1913-1986)北省麻城县人，1928年参加革命，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红四方面军30军排长、通信队队长，88师263团营政治委员，八路军4纵队旅16团营长、副团长，新四军4师骑兵团副长团长、团长兼政治委员，华东野战军9纵队73团团长兼政治委员，华东野战军2纵队5师副师长，第3野战军21军62师师长，华东军区炮兵副司令员、司令员，南京军区炮兵司令员，南京军区副司令员兼上海警备区司令员，南京军区副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

在洪泽湖西岸30余里处，有个小集镇石集。汴河从集镇东面流过。这是一条从青阳(今泗洪)流向东南，到临淮注入洪泽湖的河流。汴河里的水时涨时落，水落时河两岸有100多米的泥滩，中间有一座小桥可以通过。在泥滩上，稀疏地长着一丛芦苇和荒草。

石集西头的大操场上，骑兵正在表演马术，密密麻麻的人群把操场围得水泄不通，大家正在聚精会神地观看骑兵们的马术表演。继一阵阵马蹄声后，上空飞扬起一股股尘烟，鼓掌声和欢呼声轰动起来。

在操场旁边，放了一张木制的旧桌子，桌子上放着几个茶缸。桌后面的长板凳上，中间坐着一个50来岁的军人，身材不高，脸上有不少皱纹和一些短短胡子，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他是一个忠厚的长者，脸带笑容，使人一看就感到和蔼可亲。

他是从军部来检查骑兵团工作的新四军副军长张云逸。

陪同张副军长前来的是彭雪枫师长。他不时向张副军长介绍正在表演的马术动作。

马术动作受阅完毕，骑兵团的部队牵马集合，经彭师长介绍，张副军长站在旧木桌上，向部队讲话。

“20年前，我也当过骑兵!”张云逸副军长开门见山地说。一听这话，有的骑兵轻轻地伸伸舌头，从内心里尊敬这位久经疆场的老领导。有的同志在想:“乖乖!他当骑兵时，我还没有出生!”

接着，张云逸副军长说明骑兵在战斗中的作用，以及如何练技术、练战术等。骑兵们听他讲的都是内行话，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和深刻的军事理论水平，对大家教育很深。当听到张副军长说:“我想不到这么短时间，就进步这样快”时，大家心里暖烘烘的。张副军长把话题一转，接着说:“我知道，你们的进步，是同彭雪枫师长对你们抓得紧分不开的!”大家把敬佩的目光又转向一旁站立的彭雪枫师长。

讲话过后，在石集的一个瓦房四合院里，我要警卫员打水给副军长洗脸，接着在椅子上坐下来，等候吃中午饭。

张副军长和彭师长一边喝茶，一边谈起骑兵团来。

“雪枫同志，你搞这个骑兵团，决心是怎样下的?”张副军长喝了口茶，问起彭雪枫师长。

“严格地说来，这是敌人逼出来的!”彭师长熏黄的右手指上，夹着一支烟，他猛吸一口，接着说:“1936年红西路军在黄河失利，跑回来的同志向总部汇报一一那时我还在中央军委作战局当局长，也曾听过，我们西路军打一天，好容易走了一整夜，国民党西北马家军骑兵睡好吃好，一两个钟头，就赶上上来，使2万多红军最后剩下几百人。”他指了我，又说，“这些他经历了，他很清楚。我当时还没有亲身体会”。

张副军长看了看彭师长。彭师长激动地说:“给我印象深刻的是在路西，我亲眼看到32团的损失。我们头天打过大、小郭家，没有想到顽军的骑8师来得这么快。要是顽固派的步兵前来，起码要到中午方能到。可是，我们刚驻下不久，还没吃早饭，顽军骑兵只用了个把小时就赶到了。这样，我们就来不及做准备了。

张副军长插话:“是啊!按正常行军速度，骑兵比步兵要快两三倍，紧急情况下，会更快一点。”

“所以到路东后，我心想，宁愿少ー些步兵，也要多搞点骑兵，只要物质条件允许。”彭师长这时加重语气向张副军长表达自己建设骑兵的决心。

“下这么大的决心是必要的，也划得来…”张副军长完全支持彭师长的决心。

彭师长望了望我，说:“我老在想着搞起我们自己的红色哥萨克！我曾想过，在路西反顽斗争中，为什么国民党顽固派在涡河一线，要放一个骑兵军，再加一个骑兵师?为什么不放在别的地方?我看这一带，跟苏联顿河草原一样，最适宜于快速部队发挥威力，而目前搞快速部队，比较现实的就是骑兵!”

当彭师长提到哥萨克与顿河这些名词时，我联想到彭师长在半城河西门外大操场上会操结束后的讲话时，常常提到苏联的一本小说《静静的顿河》。我没看过这本书，更听不懂彭师长讲什么“格里高里”和“阿克西妮娅”是什么人。后来才听别人告诉我，这是一本苏联长篇小说，描写十月革命后的内战时剿灭白匪的故事，其中双方主要是使用大批的骑兵打仗。

我的沉思被彭师长打断了:“张副军长，搞骑兵，不仅因为我们吃了顽军骑兵的亏，我还考虑得更多……”

“考虑哪些?”张副军长问。

“我想在这个敌后根据地里，敌、伪、顽据点多，大部队展不开，部太小又吃不掉敌人，特别是那些跑得快的地头蛇……”

你两条腿，他也有两条腿嘛!”张副军长笑着说。

“所以，要搞一支行动快、战斗力强的骑兵部队，打突围、追击、奔袭以及侦察、警卫、通信等等，都有用处。目前步兵团一般不配电台，骑兵团就配上电台。而且，还有…”

彭师长谈到这里，顿了一下，严肃地对张云逸说，“张副军长，你是知道的，我是决心要打回路西的。非打回去不可。”彭师长声音有点颤起来:“可是，路西顽军有骑兵，我们也搞支骑兵，就是为了去对付他们的骑兵!”

▲ 76集团军某骑兵连掠影

张副军长看彭师长决心这样大，频频点头。彭师长接着指了指我说:他过去在新疆搞过骑兵。我要他把学过的那套，用来训练我们的骑兵。”彭师长把脸转向我，示意我说话。

“那时在新疆，斯大林派来不少苏联顾问，当中有的是参加内战打过白匪军的。他们使用骑兵消灭白匪的一套技术和战术，办起了干部训练队。另外，每个骑兵团还设有顾问……”我说。

彭师长不等我说完，就插上说:“所以他学的那一套，实际上就是伏罗希洛夫和布琼尼他们在苏俄内战时搞骑兵集团的那一套，是运用大批红军骑兵在大草原上消灭白匪高尔察克、邓尼金的一套”

“说起来，话就长啰!”张云逸副军长对中外历史很熟悉，越谈兴致越高，如数家珍，“说起骑兵的威力来，在历史上就数成吉思汗了。他们每个人要有好几匹，有的驮东西，有的换着骑，所以行军迅速，当时说他们是‘来如天坠，去如电逝’。成吉思汗打到伏尔加河，他的孙子拔都打下莫斯科，一直打到匈牙利，版图横跨欧亚两洲，使当时欧洲人闻风丧胆……可见骑兵当时是十分厉害的。”

▲ 76集团军某骑兵连掠影

张副军长忽然话题一转说“对骑兵，要管理严格，不然容易犯纪律。”

彭雪枫师长接着说:“我对骑兵要求是严的，批评是毫不留情的，要求严，是为了爱护他们，要把这个搞成我心里所想像的机动部队。”

张副军长微笑着听彭师长的汇报。彭师长又吸了一口纸烟，说:“建设骑兵、不怕花钱，尽管我们手里钱不多，我要他们把马喂好，马要先饱……”

“你们目前是每天多少斤料，多少斤草?”张副军长详细询问。

彭师长望了望我。我回答说“过去是7斤料，8斤草，现在是11斤料，12斤草。不一定，有时搞不到，就不能吃那么多。”

“我给他们供给部和地方领导说过，马吃得是多些，但是即使有困难，也要保障他们。”

“马吃什么草最好?”张副军长又问我。

“我们在新疆主要是喂苜蓿，这里没有。”

“我听说喂稻草，不如喂谷草，但这里也不多。好在有个洪泽湖，湖边的草多得很，给我们提供了搞骑兵的条件。”

彭师长又抽了几口烟，接着说:“我要有几天不去骑兵团看看他们心里就好像少了点什么。有时，他们派骑兵通信员来送信，我还要看看他们的马强不强壮，小伙子精不精神。现在，我们索性取消了师部的骑兵排，全归到骑兵团，要他们派一个区队，轮流到师部来值班，我有空就去看看，了解些情况。”

张副军长对彭师长这样关心爱护骑兵，深表满意，微笑着轻轻地点头。

“还有，骑兵团打了仗，不管打得好不好，我都要他们总结经验，详细报告。我只要有空，他们打过仗后，就要亲自去看他们。”彭师长讲这些话时，我回想彭师长多次来团里的情况，十分感动。

▲ 76集团军某骑兵连掠影

彭师长又说:“我知道骑兵很苦。外行人以为骑兵有马骑，不用走路，其实，骑兵一驻下来，又要挑水，又要铡草，又要喂马，又要打扫马房，辛苦得很！”

张副军长接着说:“这点我知道。所以，你们不仅要他们喂好马，还他们保养身体，特别是不能叫他们老骑马，搞成罗圈腿，要尽量多走点路。”

彭师长继续说:“我总想把好马和好的干部、战士，调到骑兵团去，他们过去都从各旅去调人，现在我设想给他们拨去一个步兵连，打算把他（指我)过去带的那个营，也就是我们6支队刚搞起3个团的时候，那个老3团的模范连，是6连吧?”他转身问我:“那个连现在编到哪里去了?”

“编到泗阳独立团去了!”我对自己带过的那个模范连，还是很留恋的。

“我打算先把这个连调给他们，以后要他们再搞个步兵营。平时，弄几匹马，给他们训练，一旦骑兵有伤亡，随时可以补充。”

话题又转到马术上来。张副军长说:“这么短时间，进步是比较快的。”

彭师长说:“比我过去看过的，是有进步了，但还不够。比如拿我自己来说，我年轻时曾经到内蒙古，在光背马上练过骑术。可是不久前，我到师供给部去吃饭，不小心，从马身上摔下来了，我的头和身子疼了好几天。还有一次，我过汴河到崔庄去，骑的马几乎陷在泥里出不来，弄得身上都是泥。可见，要学好骑术，非一日之功。”

“你那匹马，听说跑得很快……”张副军长问彭师长。

“我那匹名叫‘火车头’的马，是永城鲁雨亭送给我的，跑得又快又稳，就是脾气有点怪。我送给陈毅军长，过了3天他还给我了，说是骑不住。回来后也不听我使唤了，可能生我的气了。”说过话时，张副军长和彭师长都笑起来了。

彭师长转过身来对我说:“今天你们的马上救护，还不是全团都能做。今后，要求你们全团集合，统统要能听号音卧倒。”

我连声说“是!”

吃过饭后，我告别了张副军长和彭师长，立即要通信员叫各大队干部来，传达了军、师首长对骑兵团的指示。此后，我对骑兵团教育训练抓得更紧了。后来，我们还为陈毅军长、2师的罗炳辉师长和由6师调任2师政委的谭震林同志，以及江淮大学进入淮北解放区师生们表演过马术，使远道从敌占区来的民主人士和青年学生亲眼看到新四军骑兵的精彩表演，看到人民军队的威力。

▲ 76集团军某骑兵连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