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岗:军中物语之军缸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军缸”

文/李耀岗

李耀岗:军中物语之军缸

搪瓷军缸

所谓“军缸”即部队配发的“军用茶缸”。其实,在部队并没有“军缸”和“军用茶缸”这样的叫法,甚至有时候也不叫茶缸,而是牙缸。但这些不同年代、不同“版本”、不同大小的搪瓷茶缸,作为当兵之初最早配发的军用品之一,因其用途之广、使用之频、普及率之高,为很多人的军旅人生留下了独特印象。作为一个极为寻常、极为常见的日用品,“军缸”在配备简洁的单兵个人物品中之所以能够引人注目,也许正是因为它无意中成为了连接不同年代军人记忆的一个符号,一个永不褪色的、叮当作响的符号。

就拿我们这一大家人来吧,加起来也得有好几代人当过兵,我们中国人的家庭但凡有一人当兵,军用品的影子就容易在家中随处出没、四处可见。如果有好些家人先后当过兵,那些淘汰或退役的军装、军帽、军鞋等军品,就基本上可以武装起一支小规模的队伍了。这一点,还真不是瞎说的,军品结实耐用的优点搁谁家也不容易将它们穿破、用烂,东西的耐久往往是可以凝固了时间的,因为它们本身就代表着一个年代,一段时间。就拿我们家那些不同时期的军用茶缸来说吧,它们经年累月地被我流年的目光扫视,毫不退缩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感,坚强顽固地坚持留在家里的搁物架上、厨柜里、储藏间,最终占居了我们记忆的一部分。

李耀岗:军中物语之军缸

本家二伯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当兵的,老部队曾经抗美援朝跨过鸭绿江,到了他们这一茬兵入伍后,每人还发了一个抗美援朝“纪念版”的军用茶缸,上面有“赠给最可爱的人”的字样。那时候,它是家里的骄傲,跟门前钉的“光荣军属”牌一样,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值得炫耀的东西。可惜,茶缸的主人并没有赴朝参战,不然凭我的想象力,一定可以在小伙伴面前描画出可与“上甘岭”媲美的精彩战争场景。那茶缸比别的缸子优越的地方,除了自己“显赫”的身份之外,就是它特别实用。这种带盖的搪瓷缸子当年并不多,而拥有一顶像宝塔尖那样的缸盖又让这茶缸显得高贵而矜持了许多。有时候,你得费尽心思去猜家里人到底用它装了什么,为什么放得那样诡秘,藏得那样不为人知。据说当年二伯复员回乡时,用它装了满满一茶缸猪油带回来,这对于三年不知肉味的农家来说,算是最珍贵的礼物了,完全与它的“高贵”身份相配。小叔说,当时这茶缸在家里辈分高,装进去的可都是好东西,什么时候缺什么,它就盛什么,肉、糖、油……后来,什么也不盛了,就怎么也找不到了。今年过年回老家,我还专门去找了一遍,提起来大家都有印象,大概都在某某角落见过它最后一面,可是它却像一位决意隐匿的世外高人,再也不见踪影。好在,它在我们的记忆里正变得越发清晰。

轮到小叔当兵就到了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初,是坐火车往大西北走的,闷罐子车,走走停停,走了三天三夜才到。走时,武装部就发了军装和一只绿色的茶缸,他们几十名家乡兵这一路上就用这只绿缸子,一缸多用,盛饭、盛菜、盛汤,也用它喝水、洗漱、刷牙。小叔说,农村兵第一次刷牙,刷得满嘴都是血沫子,缸子也血糊拉杂的,到了吃饭的时候照样还用它当做餐具。小叔说着说着,就像是回到了他一路上摇摇晃晃的从军之路,火车一路上咣当咣当,背在身上的缸子也是咣当咣当。小叔文化水平高,喜欢写点东西,到了部队之后,很快就成了连队的文书,新兵下连不久竟然还有了自己的专用办公桌,也不用住在班里了,不用统一内务。从那以后,他改用一只玻璃杯当牙缸,而那只绿色的军用茶缸则成了真正的“茶缸”。小叔用它冲泡过无数的茶水,也熬过无数的写稿之夜,最后终于熬成远近闻名的“军中秀才”,提了干,留在了大城市。有一年,他把他的那只从老家武装部带到部队的绿色茶缸,又带了回来,与二伯那只“抗美援朝”茶缸放在一块。嘴上说是让它回归故里,其实在我看来,怎都觉得有一种“衣锦还乡”味道。难怪爷爷在世时,总爱拿这只缸子教育我们,说什么以后都像小叔这样的,端着公家的茶缸喝水,越喝越有水平,越喝越有出息。哼,不就是一只茶缸么,也许在那时,我就在潜意识里等待着那只属于我的军用茶缸了。

李耀岗:军中物语之军缸

武警军缸

我到部队绝对是个意外。本来已经上完大学了,却冥冥中被一种看不见的手牵引着来到了部队,也许那就是所谓的军人家庭一脉相承的军旅情结吧。我到部队后,是从干部做起的,没有经历普通一兵终归是个遗憾,好在还算像模像样地带过一段时间的兵,身份是排长。在我看来,排长与别的干部不同之处,不只是他是职务最低的军官,而是他竟然可以与战士整天同吃同住地厮混在一起,如果你能和战士们打成一片,那就是一名比他们大几岁的大头兵,干部的身份完全可以忽略。正是因为有机会与战士同住一室,才让我原汁原味地感受到了正宗的兵味,一种不加掩饰的生猛、浑厚、辛辣的兵的味道。这其中当然也有关于军用茶缸的事情,那时候的老兵们就管这缸子叫“军缸”,我的无数个“军缸”之夜并不像小叔那用来写稿子,而是体味了兵味。

那时候,我们排经常夜间执勤。晚上,城市华灯初上,我们开始出动并巡逻在城市的夜色里,人们进入梦乡时,我们领略着城市最安静的时刻,感觉自己好像是这个城市的主人。一般下勤,都是在子夜,年轻的战士们一个个饥肠辘辘,却对炊事班提供的白水面条夜餐没有胃口。这时茶缸又派上了用场,心灵手巧的川籍战士王士林用每个人的缸子泡出风味极佳的川味担担面,爱喝两口的山东老兵张定发能在每个人的茶缸中变出白酒。黑暗中,大家举起茶缸轻轻碰了个脆响:弟兄们,干!一人就着担担面闷下一大口酒,舌尖上、鼻腔里、胸膛中弥漫的那种混合着辛辣、辛烈的味道,就是兵的味道。后来,我制止了老兵的“军缸”之夜的酒,出钱为他们下勤夜餐买了饮料,但那种隐没在夜色和酒精中的兵味却也变了味。也许,这也是“军缸”应有的不同味道吧,就像我们那位文质彬彬、衣着讲究的上海兵,竟然能用我们喝酒的茶缸熨烫出裤缝笔直、面料平展的军装来,着实让我不得不对这小小的“军缸”刮目相看起来。后来,等到侄子当兵之后,他们的茶缸早已不复我们当年的粗鲁,而是还原了牙缸的本来面目,整齐地排成了一列,甚至连插在缸里的牙刷都倾斜出了优雅的姿态。

李耀岗:军中物语之军缸

不锈钢军缸

记得有一首关于军绿色茶缸的诗是这样写的:

我有一只军绿色的茶缸

那是入伍时配发的一件行装……

我有一只军绿色的茶缸

那是岁月里磨砺得遍体鳞伤……

我有一只军绿色的茶缸

那里贮存着尘封的时光……


绿色是充满生机的,我怀念那些深浅不同的军绿色茶缸,感觉它们就像摇曳在不同季节的树叶。风吹走了它们的私语,阳光穿透了它们的沧桑,尽管没有了过去的鲜绿,尽管已是锈迹斑斑,它们斑驳的躯体却温暖了我们的记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军缸”,我想,如果有一天,用我们的“军缸”重新斟满酒,我希望它还能碰出熟悉的脆响,还能咂摸到过去的味儿。


系列回顾:

→→李耀岗:军中物语之望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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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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