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泉钉鞋的日子

在酒泉钉鞋的日子

1993年11月初,乡上村上一干人来家中,收缴本年度各项提留款项。妻忙上忙下,忙前忙后,将家中所有钱款悉数呈上,到头来,还差人家一块三毛五分钱,便拿四斤几两麦子顶帐,事情才算了断。

家中干干净净,就连一个钢镚儿都找不到了,真正的一穷二白,真正的家徒四壁,这日子过的。说到底,还是我这个病秧子,把一个家,折腾成这样。

当夜,妻看着愁容满面的我,安慰道:“作家哥哥,别担心,咱好好写作,发表了,就会有稿费的。放心,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二天,我正坐炕上翻看几本新到的刊物,有《人民文学》、《小说选刊》、《收获》、《十月》……家中又闯进一干人,是乡上电管站的,是来收缴所欠电费的。

家中无有分文,我低三下四求人家:“师傳,再宽限几日,等我凑够钱,一并缴清。”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说:“听说你还是个有名的作家,一个作家,交不起十几块电费,谁信呢?”

另一个陌生面孔态度强硬、不无挖苦的说:“什么狗屁作家,还不如街上那个石鞋匠,人家石鞋匠不是名人,听说还资助一两个贫困孩子上学呢!刘作家,这欠的电费,你今天要交不上,我们只好断你家电,等几时来电管站把电费交清,再给你供电!”

一听人家断电,我急了,连忙恳求:“师傅,别,别,断了电,我夜里就无法读书写作了!等过些日子我领了稿费,一定一定把电费缴了!求你们别断我家的电,娃夜里还写家庭作业呢!”

胖子一听,二话不说,从工具包里拿出一把钳子,“嚓”一下就剪断电线,还往断头上贴上封条。临走时撂下一句:“私自接电,罚款100。”

傍晚,爱妻又点起原始清油忊,儿子凑在灯下写作业,我凑在灯下抄一篇稿子。咱得赶紧发几篇稿子,挣点小稿费,以应不时之需。

我正一边抄稿子,一边想着家中难肠的日子,王玉琴破门而入,一看屋里黑灯瞎火,就问:“乡上都有电,家里咋没电?”

爱妻连忙说是电线坏了,过几天找人修修。

儿子却把发生的一切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玉琴说:“今夜先将就一下,我明天去电管站把电费交了,让他们派人把电通上。”

我们聊了一阵文学社的事,王玉琴说回五队家里去,临走时,她放下50块钱,说过几天发了工资,再拿来点。

王玉琴,不似亲人,却胜似亲人,多少年来,一直接济我们,一回回帮我们度过眼前的难关。

想了一夜,我决定去酒泉城找个看工地的活,挣点活钱,应个急啥的。

天亮,我就打点行装,准备出门去酒泉。妻说你的病还没好利索,咋能在大冬天出门?

去意己定,我哪里听得进爱妻的好言相劝呢!我还是离开了,妻眼泪汪汪把我送上班车。没一件像样的行头,只好穿了一件旧毛衣,外边穿了一件朋友送的旧西装,还有学生给的50元钱,这便是我全部的家当。我是个作家,破人造革包里,装了书和纸笔,夜里我还得爬格子呢。

下午3点,车到酒泉,肚子饿的咕咕叫,却不敢破开那50块钱。就去了几家单位,想找个看大门的活,去了几家单位,都叫人家轰出来。斯文扫地,颜面尽失。

傍晚,在南市场大门口遇到了刘生勤,他一家子都在酒泉钉鞋,日子过的风生水起。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寒喧几句,我求生勤帮我租个便宜点房子,先搭个窝住下,天亮再作打算。

刘生勤就领我去了城南的春光二队,走进一个遭仄的院子,院子两边都是一间挨一间的小出租屋。刘生勤站在院子里大声喊:“喂,租房子了,租房子了。”

一个胸部丰满、长相不孬的中年女人走出来,问谁租房子?

我说我租房子。

女 房东问:“租好一点的房子,还是租差一点的房子?”

我说租最便宜的。

女房东打开一间小土屋,最多4个平米,屋里靠墙支一张木板床,是用红砖支起来的。除了一张床,屋里就没多少空间了。女房东说一夜一块钱,先交一个月房租。

屋顶吊一个小灯泡,也就5W吧,好歹能看清书上的文字。肚子空空如也,天色己晚,只能捱到天明,出去弄一口吃的。

说是床,实际上是两块薄厚不一的木板拼在一起的。薄的有两公分厚,厚的有5公分厚,也就是说,夜里睡觉,得侧身睡在一块窄板子上,不然没法睡呀。床板上有一条看不清颜色的脏褥子,一摸,就是两层脏布,棉花都跑到四个边上。一条脏被子,也和脏褥子一丘之貉,还臭的闭气。一个落魄的秀才,是没有资格选择居住环境的。

没办法,我只能小心翼翼爬上小床,肚子饿的不行,我就翻开《十月》杂志上老贾的废都》,以读名家名著抵御饥饿的侵袭。正看庄子碟躺在一头乳牛肚子下扎牛的奶头,便忍不住“扑赤”一笑,身子一动,木床轰然倒塌,向前一扑,我的头“哐”撞在墙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清醒过来,我把支床的烂砖头弄到一边,索性把木板放在地上,倒也稳当,便又抱起《废都》。睡意袭来,便步入甜美的梦乡。

耳朵上一阵钻心疼痛,把我痛醒了。原来是一只饿疯了的老鼠,当我是个死人,它就肆无忋惮的爬在我耳朵上进餐,想啃鼻子啃鼻子,想咬耳朵咬耳朵,我他妈真成了鼠见鼠爱的唐僧肉。妈妈的,人背时了,连老鼠都跟咱过不去,我操!我操!

拉灭灯再睡,一群老鼠吱吱咛咛,在搞娱乐活动,骚扰的本作家无法安睡,又拉亮灯,继续看《废都》。

天明,走到大街上,看见一辆买大饼的手推车,便上前问大饼多少钱一个?回说两毛,就狠心花钱买了一个,咬了一口,没嚼烂就咽下去,噎得直翻白眼仁子。

一个早上,我去了五家单位,三家建筑工地,都一无所获,外加受了几肚子气。看来,找个看工地看大门的活,是没指望了,只能另寻出路。鬼使神差,又转悠到南市场西大门,只见大门南北摆着十几个修鞋的摊子。鞋匠们都低头干活,三毛五毛,一块两块,三块五块不住往口袋里装。就砰然心动,看样子,咱老刘也得走钉鞋这条路。便走过去跟刘生勤打讪,问他生意咋样?到底是一个刘氏家族的堂兄堂弟,他把嘴靠近我的耳朵说:“一个月下来,除去杂七杂八,能净落千二八百,好一些,落个一两千。”

我的个妈呀,一个国家干部一月才挣百八十块钱,我爹一月的退休工资还不到100块钱,人家修个臭鞋,一月至少都不下1000块钱,这世道,真是手艺人的天下。当年如果听了老爹的话,来酒泉钉鞋,能涽到今天这种穷困潦倒的地步么?刘生文,你就是个锤子,你就是个草花子命,站在酒泉街上,我把自个儿美美羞辱了一顿,才觉解气。二回跟刘生勤说:“兄弟,你看我学修鞋咋相?”

刘生勤说:“咋不行?你文章都发到全国各地,这么个狗都能爬上去的糠台子,对你来说,还不是手抓菜瓜子么,不用学,看三天都会了。”

我看了三天,还真看出点门道,只要拥有一套家伙什,就能挣钱。可置办一套钉鞋设备,至少得200块钱,我上哪弄200块钱去?放眼西望,马路对面有一栋三层红楼,红楼上挂着一个大木牌子,上书“酒泉市残疾人联合会”,一看那牌子,顿觉眼前一亮,便过马路,上楼,敲门。一间办公室里有一个挺帅气的年轻男子,见我进去,他挺热情的拄着手杖站起来说:“我是残联的雷晓黎,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么?”

我说:“我是江河(笔名),目前遇到点困难,想求残联帮个忙。”

雷晓黎惊喜地问:“你是玉门昌马的江河么?”

我点了点头。

雷晓黎说:“江老师,你的大名如雷贯耳,我还正想抽空去玉门昌马拜访你这个乡村大作家呢!”

我说:“过奖了,我不是什么大作家,只是个文学爱好者而已。”

雷晓黎从办公桌一边拿起一个大本子递给我,我翻了翻,原来都是剪贴了我发表的所有作品,我很感动。

雷晓黎说:“哥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我说了自己的需求。

雷晓黎二话没说,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些钱给我,说:“这是我的一点积蓄,不多,哥哥先拿去应个急,如果不够,我在想办法凑点。”

我数了一下,是348块,我要给他打一张借条,他说这是他个人的一点心意,是资助我的,无需打借条。

他乡遇贵人,我感动的泪雨滚滚……

手中有了钱,很快我就置办了全套钉鞋设备。雷晓黎又找来酒泉工商、税务部门的人,给我指定了摊位,并说明减免一切税收。工商局一名干部大声对所有钉鞋的师傅说:“大家都听着,今后谁都不许歧视这位残疾师傅,如果谁不听,后果自负。”

就那样,我每日里双腿跪地,开始了我的钉鞋生涯。第一次给人修鞋,一锤子砸偏,砸在手背上,疼的妈妈老子直叫,惹的修鞋师傅们哈哈大笑。第二次给一个民工缝合皮鞋开了的线,一倒钩锥子扎偏,扎进手虎口,痛的钻心刺骨,却无法把倒钩锥子从皮肉里拉出来。有人建议我去医院,花几十块钱,动个小手术,让医生取出来。你说倒霉不倒霉,一个钱没挣着,还要去医院花钱。去个球,老子豁出来自个儿给自个儿免费做个手术。我咬紧牙关,心一横,“嘿”一声叫,倒钩锥子拔出来了,还带出一疙瘩皮肉。大家见状,都说我不是等闲角色。

上一次公厕两毛钱,为节省那两毛钱,我每天买俩大饼,早一个,晚一个,吃干饼子不产生尿液,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家里还有一群饥饿难奈的老鼠呢,把它们安顿不顺当,你夜里就别想睡个安稳觉。因此上,我每天收摊回家时,总要给我的那一帮鼠兄鼠弟鼠姐鼠妹带些吃的。或剩饭剩菜,或干馍烂菜叶子,多多益善。回到家,笫一件事就是在老鼠们经过的地方放上吃的。起初,有些胆大的,就跑出来刁上几口,见主子没反应,索性大搖大摆跑出来大吃二喝。久而久之,我就和它们湣成了难兄难弟,每天收摊回家,一打开门,那一帮饿疯了的伙伴就围到门口,我就赶紧从包里拿出好吃的,一阵天女撒花,鼠门欢呼雀跃,奋不顾身的抢夺,我就说:“徒儿们,别抢,大王再赐些给你们!”又一阵冰雹落地,徒儿们又胡叨混抢,抢了就转入自家别墅,以备不时之需。

等鼠辈们吃饱喝足,进洞安息,我辈才拿出干饼一块,嚼一口馍,看一行书,自得其乐。一块饼子下肚,精气神倍增,便取出纸笔,挑灯夜战。一夜过去,便能弄出美文三两篇,自我欣赏,感觉甚好。天亮,把装有稿子的信件往街边邮筒一塞,便推了工具车,喜气洋洋,去南市场大门口摆摊修鞋,为人民服务,为自个儿挣钱,悠哉乐哉,岂不美哉!

三两日后,雷晓黎造访我的钉鞋摊,拿出《酒泉报》一张,往我面前一戳。我放下手中的活,拿起报纸,一版二版的翻。我的个乖乖,在三版显要位置,一连刊登我的大作两篇,一篇题目是《幸遇贵人雷晓黎》,另一篇题目是《酒泉处处见真情》,责任编辑是漆进茂(今酒泉日报副总编),文后有赵开山(时任酒泉日报总编)点评文章。

雷晓黎说:“老哥哥,你是钉鞋写作两不误,旗开得胜开门红!”

我回敬:“若不是古城遇贵人,我老刘抛尸街头无人问!”

哈,哈,哈,一对残疾朋友开怀大笑。

二天,青海笔会结识的文友郭志东来访,见我穿着单薄,便以新发的一件棉军大衣相赠。顿时心血来潮,拿出纸笔,双膝跪地,爬在钉鞋机上奋笔疾书,三五十分钟过去,弄成美文一篇,题曰《古城街头橄榄绿》,三日后又见《酒泉报》。

又几日后,酒泉地区残联程索云来访,寒暄三五句,便一见如故,好的如同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索云也是文人,酒泉城里人脉广,他建议我拓宽写作领域,多报道些酒泉名人。索云建议,正合我意。于是,我白天跪在街头修鞋,夜间身穿军大衣,怀揣京城某大报特约记者证,走东家窜西家采访。当夜爬在出租屋高低不平的床板上撰稿,天亮把稿子投进邮箱。一连几日,《酒泉报》以整版篇幅,推出我写的《与命运挑战的人》、《黄土地恋歌》,前者报道盲人按摩教授赵振章自学成才的动人事迹,后者报道本土企业家马俊邦致富后不忘回报乡里的感人故事。后,索云又介绍我去采访美女老师李丽的先进事迹。

李丽老师家住西大街一居民区。房门一开,热洎冲天。丰满漂亮的李老师,又端茶又点烟,胸部两座乳峰晃晃悠悠,上下乱颠,看的本作家心辕意马、神魂颠倒。穿着军大衣,热的我臭汗如同滚滚长江东逝水,却不敢剥去马克思的外衣,害怕露出庐山真面目。一个小时采访,我如坐针毡,美女老师不管不顾,侃侃而谈,临了,还相赠玉照两祯,以示友好,但愿增进友谊。

连夜,我赶写报告文学一篇,题曰《怀揣大爱写春秋》,天亮,连同两张美女玉照一同寄走。

二天,我正低头磨剪刀,摊前坐下一女士,说要修鞋,我抬头一瞧,天哪,这不是昨夜采访过的美女老师么?

穿帮了,帮穿了,人家也认出了我,当即变颜失色,质问道:“你、你不是记者,你是个骗子,你还我的照片,你……”说着骂骂咧咧扬长而去。望着远去的美女,我如同一条断了脊梁骨的丧家之犬

,瘫若稀泥一堆。丢人呀,真正的羞煞先人,斯文扫地,颜面尽失,半生英明,毁于一旦。

祸不单行,下午,美女老师李丽带一魁梧警察造访。美女老师指着我说:“就是这个骗子,他冒充记者采访我,还把我看了个够!”

大个子警察满脸刹气,口出狂言:“大胆的骗子,趁我昨夜不在,竞敢私闯一个刑警队长的家!”说着,冲过来“哐哐”朝我脸上几拳,我顿觉脸部发麻,双鼻流血,欲还手,哪里是人家对手。

把脸丢到酒泉城,先人都臊的从供桌上跳下来了。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当夜,我喂饱了老鼠们,依然嚼了几口干饼子,又爬在床上奋笔疾书。又以抒情散文形式,写了《悠悠古城情》,歌颂了李丽热爱教育事业,热爱人生的点点滴滴。初稿写毕,又润色加工一番,自我感觉完美,才了事。为使文章一定见报,我又附一短信,说明被人误解,随文寄出。

三日后,美女老师和她的刑警队长丈夫又来了。我操起锤子,准备应战。

刑警队长和颜悦色,开口道:“江河老师,你别担心,今天特意来向你赔罪!”

我冷冷地道:“堂堂的刑警队长给一个骗子赔罪,简直是天方夜谭,事无前例!”

刑警队长诚恳地说:“江老师,你不是骗子,你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好记者,好作家!”说完,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两张报纸,恭恭敬敬放在我面前。我翻了翻,原来我写美女老师的两篇文章都见报了,主编赵开山分别写了短评,给予充分肯定。

刑警队长拿出500元钱,让我无论如何收下。

我把钱坚决退给人家,回敬道:“人穷志不穷,浩气贯长虹。”

从此,我和那个刑警队长成了朋友。

钉鞋、写作、与一群老鼠友好相处,我的生活又归于平静。

有一段时间,我的生意忽然好起来,大批的武警战士,大批的人民教师,大批的人民警察都慕名前来钉鞋,本来收人家5毛,人家非要给你一块两块,弄的我都不好意思。不久我想了个招,凡武警战士,人民教师,人民警察来修鞋一律免费,人家就来的少了。对于一些贫困的人,我尽量不收费。其次,我很少跟顾客讨价过价,而是让人家自己订价钱。因此,有人曾戏称我是修鞋行里的活雷锋。在那些日子里,我积累了大量素材,并创作发表了《酒泉处处有亲人》、《人间自有真情在》、《一座温暖的城市》、《我的盲人朋友》等不少作品。有人称我是修鞋行里的高产作家。

是一个寒风凛冽的早晨,大家都照旧出摊了,街上行人稀少,无一人光顾鞋摊。少倾,走来一个时髦女人,她说要修鞋,还一再声明她的鞋300多,修坏必须照价赔偿。那女人吆喝半天,无一人接她的活。女人来去走了几个来回,就一屁股坐在我摊前的小凳上,说师傅你帮我修一下,我要去嘉峪关赶灰(飞)机滴啦。听口音是个广东人,我心里犯嘀咕。那女人把鞋脱下来让我看。其实是指甲盖大的一块鞋掌掉了,修好不是难事。女人问我修好多少钱,我说举手之劳,五毛钱足矣。我找了一点胶皮,小心翼翼用胶沾好,又仔细打磨几遍,怕不结实,又砸了三个小钉子,女人穿上一试,说刚好。随即掏出100块钱给我,操着广东口音说:“西服(师傅),你的杇(手)艺超好啦,结(这丿点钱,全归你啦!”说完,快速离开了。

那天,好多人都没开张,傍晚,我请十几个鞋匠下了一回馆子,请每人吃了一碗五毛钱的牛肉面,大家都说我这人仗义,够哥们。临离开时,我收拾了些别人吃剩的牛肉面。

回到出租屋,老鼠们蹦蹦跳跳跑过来欢迎我。我从挂包里掏出塑料袋,在鼠们面前晃了晃,说:“哥们,我今天给大家提前过个新年,请大家吃一顿地地道道的酒泉牛肉面。”说完,我抓出汤汤水水的面条撒了一地。大老鼠小老鼠胡叨哄抢,场面之热烈,空前绝后。老鼠边吃边看我,激动的朝我甩尾巴。我猜想,如果老鼠们会开口说话,一定会喊我爹或者爷爷。因为,在它们的人生道路上,没有哪一个人像我这样把它们当亲人,当朋友。

有一个日子,至今都记忆犹新,那天是1993年冬至节。天上飞舞着雪花,天气阴冷阴冷的。大家依然像往常一样出摊,天寒地冻,人们大都不愿出来修鞋。快到11点钟,钉鞋摊上来了一个五大三粗、胡子巴茬的壮汉,说他是跑车的,一块帆布蓬布撕开一个三米长的口子,谁帮他去补好,给谁20块。可问了半天,没一人答应接他的活。最后,那人来到我的摊前,看着我双腿跪地的难受样子,就说:“这位师傅,你跟我走吧,挣一个是一个,总比跪在水泥地上受罪强。”说着,大汉拎起我的钉鞋机,我拿了些帆布片就跟他走。走到城边上,在一处挖下去的大门边,大汉停住了,他拿出一串钥匙,打开大铁门,里面有隐隐约约的亮光,是一座大型地下冷库。大汉领我走进去,走了约50多米远,在一个很大的隔间,看见水泥地上铺开着一块巨大的蓬布,果真有一个长长的口子,目测少说有5米。大汉问我多长时间能缝好,我说口子太长,至少两小时。大汉说,那你补着,我出去办事,肚子饿了你就吃水果,冷库里啥水果都有,你可肚子碟(酒泉方言,吃的意思)。交待完,大汉走出大门,“哐嘡”一下,把大铁门朝外锁了。

偌大一个冷库,除了成千上万筐各样水果,就我一个活物,我生性胆小,心里挺怕的。但怕归怕,答应给人家干活,我就一门心思地干。那条口子,我只用了十几分钟,就缝的严严实实。干完,我从几个筐里拿了香蕉、苹果、桔子,美美碟了一肚子。我发现那块巨型蓬布上还有大大小小的洞,数了一下,有四十多个,正好带着一卷旧帆布,就又帮人家缝补那四十多处大大小小的洞。等我补完没多大功夫,大汉来了,他在蓬布上走来走去,满脸是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老哥哥,你是个实在人,干活心细的很,你不但缝好了口子,还补住了几十个窟窿,这块蓬布又能用个三头五年。”说完,大汉从衣袋里拿出150块钱给我,说:“本想给你200块,可带的钱不够。这样吧,我给你装上一蛇皮袋子水果,你放下慢慢吃去。”说完,他找了一个蛇皮袋,香蕉、苹果、桔子、梨子、活枣满满顶了一袋子。对于大汉的大方,反而把我弄的不好意思。

大汉说:“老哥哥千万别客气,我经营这么大的冷库,还有一个车队跑长途,这点东西不算啥,以后有啥活,还得求你呢。”说完,他一手拎起钉鞋机,一手拎起蛇皮袋,帮我送到鞋摊子上,就转身走了。

时间到了午后,出了大阳,大家还守在原地,等着顾客到来。见我一脸喜色的回来,还带来一袋子东西,都围过来问我挣了几十块钱,袋子里装的啥?我解开袋子,招呼大家来吃水果。一阵功夫,一袋水果就让弟兄们消耗殚尽。我实话实说,那个老板看我活干的好,本要给我200块,可只带了150块,这一袋子水果就顶50块工钱。一个人说一袋子高档水果至少值一二百块钱。大家都说我这人财运好,赚大发了,他们中间有的人还连一分钱都没挣到。那天下午我们早早收摊,我又请大家吃了一顿饺子。剩下的饺子,我统统带回家,分发给那一二十个老鼠伙伴们。一两个月时间,那一群老鼠,让我喂的肥肥胖胖,那些老鼠们,度过了它们一生中最幸福的一个冬天。闲遐里,我还以我和老鼠的友谊创作发表了《文章做在老鼠身上》、《相依为命的日子》、《小精灵们的幸福生活》等。

1994年元旦,那也是一个令我终身难忘的日子。那天天气也十分阴冷,大家都照常出摊。大半天过去了,多一半人都没开张。

下午两三点的样子,鞋摊上来了两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一个中等个子,有四十岁出头的样子,看上去很和善。一个瘦高个,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那两个人,在鞋摊上走过来,走过去,仿佛在寻找什么人。鞋摊上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唯我不为几个小钱与人起争执。给人家修好鞋,我就告诉人家,随意给几个就行。恰好来了一个民工,修完鞋,我只象征性地收了人家两毛钱。民工心满意足的走后,那两个人站到我的摊位前。那个年老的笑着问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可是从昌马来的农民作家刘生文?”

我点了点头。

高个儿指着年长的向我介绍,这是报社总编赵开山,我是漆进茂,我们今天特来给你拜年,祝你在新的一年里创作更上一层楼。

赵总编上前要与我握手,我把双手背过去,谦卑的说:“赵总编,我的手太脏,握不得,握不得。”

赵总编说:“你的一双手虽不干净,但你的手写出的文章是干净的,你的心灵是干净的!”

终于,我的一双脏手,与两位贵人的四双手叠加在一起,握在一起,久久地,久久地……

一个下午,我们三人都在倾心畅谈,没有拘束,没有高低贵贱,没有贫富强弱。

日暮黄昏,二位贵人要离开,本作家恋恋不舍。赵总编从口袋里掏出300元,塞到我手中,语重心长的说:“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快过年了,就给自己置办一套行头,以后好好过日子,写出更好的作品,回报社会!”

我含泪重重点了一下头。

漆进茂老师也掏出300块,握着我的手说:“快过年了,这点钱,给家人买点东西吧!”

望着一对贵人离去的身影,我暖流涌动,泪雨滂沱……

在酒泉钉鞋的那段日子,我收获了许多许多,结识了许多朋友,增长了许多见识,发表了40多篇作品,学会了修鞋手艺,用自己的手艺,挣了3000多块钱。

酒泉之于我,是个多情的城市!

年关将近,好友郭志东请了40天创作假,我热诚邀请他去我的家乡搞创作,他痛痛快快答应了。

临行的前一天,我捡了许多别人扔了的烂面包、馒头、蛋糕,烂水果,特意去了一趟春光二队出租屋。我把捡来的半纤维袋食物全部放在地上,含泪说道:“伙伴们再见了,你们好好活着吧!”说完,便含洎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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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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