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铭真的写得有那么好吗

陋室铭真的写得有那么好吗

我们不妨做一个实验，把陋室铭开头的四句，即“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去掉不要，然后发现剩下的几句，就不免有点平平，难以提起精神了。它们无非就是描绘了一种自甘贫寒，乐得清静的隐士生活，这样的境地，这样的文笔，自古以来的诗文里，累累皆是。没有仙、龙的加持，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两句，顿失飘飘仙气。说它写得不好吗，也不是。其实还颇生动鲜明，是不错的写景小句子，但它不惊人，不出众，无高明的立意，总之，无惊艳。

再顺下来，鸿儒、往来、金经、素琴，这小境界确实清幽，颇动人，但总是在小圈子里的氛围里孤芳自赏，全盘失去一个辉煌的笼罩，好似没斑的豹子、拔毛的孔雀、被夺魂的躯壳。最后，子云亭、诸葛庐、孔子云算是为全文救场，以显示陋室的不凡，但理论上没有拔高，还是提不起神。说白了，就是写得很美、很清新，但是，没有惊人之笔。在大唐灿若星晨的诗文中要混出头来，难啦！

所以，真正的定海神针就是前面四句，这四句定了，全文的格局也就定了。这四句好就好在颠覆常识，打破陈规，本来高山有仙人，深水有蛟龙，是几千年以来的共识，刘禹锡偏偏把这个逻辑关系推翻了，把山不高和有仙，把水不深和有龙，确立为因果逻辑关系，近乎诡辨式地刷新人们的认识：山不高也有仙，水不深也有龙。颠覆旧认知，或者创造新认知，才是文章传世的战斗力所在。这篇文章的魂就在这里。

顶部构造上去了，整个后面的文字也鸡犬升天上去了。后面的文字，写平淡一点，甚至稍微注水一点，都不要紧，因为有那石破天惊的四句给罩着。以至于寻常的苔痕、青草，都觉得有仙雾缭绕，寻常的人事活动：往来、谈笑，阅经、调琴，都显得不同凡俗。跟混江湖一样，文章要有老大罩着，其他的辞句可以稍稍平凡一点，甚至拖沓一点，都不煞风景。

我们关于陋室铭的记忆，什么苔痕阶绿，年色帘青，无丝竹乱耳，无案牍劳形，以至于何陋之有，都是因为山与仙、水与龙这几句而引发的，我们能记住后面的小兄弟，都是因为老大的面子。一篇文章的老大，还不能简单地说是立意，而是那种颠覆性的、重建性的立意，必须是惊人一跳的金句，有了它，全篇生色，没了它，泯然众人。

爱莲说之所以在众多说莲花的文中脱颖而出，就是因为文中的老大：出淤泥而不染。这句话如今看起来是我们的共识，可你知道吗？在爱莲说之前，莲花的形象是妖娆、美艳、柔情的，周敦颐这一句等于是颠覆了千百年来人们对荷花的认知，给荷花重新打造了形象，将美女形象改造为君子形象。或者说进行了升级换代。有了出淤泥而不染这个老大，其他的小兄弟姐妹，诸如中通外直，清香益远，不蔓不枝，不可亵玩，都跟着上了档次，成了必备，大哥好，兄弟们都好。

一篇文章好，未必字字珠（当然能字字珠玑更好），必须得有个老大罩着，这个老大就是奇特的立意，惊人的金句，老大好，兄弟姐妹们也跟着好，全篇也跟着上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