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姐的遗憾

君姐今年五十岁，儿子上高一，在车间做保管员，老公也在公司，负责安全。君姐个子不高，长长的头发，喜欢被她编成辫子垂到腰间。

我和君姐平时私下也没什么联系，就是工作上有需要去车间办公室找她。因为我们俩都说普通话，聊过才知道都是外地人嫁到这里的，就觉得彼此亲近很多。

聊到老家和父母，我说我爸从来没有来过我家，君姐就不无遗憾地劝我说：一定要让你爸来住一段时间，别像我一样留下遗憾，我爸前年走了也不知道自己姑娘家门朝哪儿。边说着话，眼睛里已经闪着泪光。听完她的话，我心里酸酸的。

去年七月份做考勤的时候，我发现君姐缺勤好多天。因为安全办公室就在我们隔壁，而他老公也有几天没有看见。后来才听说是君姐的妈妈过世了，两口子回去奔丧。

今天有事去车间，看到君姐，脸上的皱纹好像深了一些。聊完工作，君姐问我过年有没有回家，我说过年因为疫情没回的成，计划五一回去看我爸妈，也想把他俩接来，就是我爸老是推托不愿意来。

君姐急切地说：“好好劝劝你爸，趁现在还能走动，跟你妈一起来姑娘家认认门，别像我……”，看到君姐哽咽地说不出话，我赶紧递了一张纸巾过去，拉她坐下。君姐擦了擦泪，红红地眼眶，鬓角的白发越发明显。她慢慢地跟我说起去年发生的事。

原来，去年五月底的时候，君姐的老母亲在家不小心摔了一跤，八十几岁的人了，脚踝就骨折了。虽然老人家平时身体挺硬朗，可刚好就在这时，君姐的大嫂又查出了肿瘤，化验结果不太好，老太太一着急身体就扛不住了。

接到大哥的电话，君姐把家里交代了一下，就一个人坐飞机回了老家。来接机的是二姐，看着君姐焦急的样子，就安慰她说老母亲没事，在医院多休息休息就好了。让君姐先回家吃饭，然后再去医院。不看到母亲，君姐哪里吃得下饭。于是，一路飞驰电掣到了医院。

君姐兄弟姐妹六个，自己排行老幺，也许是小时候身体孱弱，大病没有小病不断的，自然最得父母偏爱。长大后，因为自己嫁的远，也老是被父母惦记，老是挂在嘴上。

到了医院，大哥、二姐夫、三哥都在。顾不得跟她们打招呼，君姐直奔病床上的母亲。瘦了，老了，看着打着石膏固定着脚穿着大大的病号服的老母亲，君姐喊了声“妈，我回来了”，眼泪就不自觉地留下来。母亲听到叫声，眼睛闪着欣喜地光，一边拉着君姐的手，一边埋怨床边的大哥：“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让你妹知道，小翔马上就要考试了，这么大老远的瞎折腾，我又没啥事！”

小翔是君姐的儿子，正在读初三。君姐安慰母亲说“妈，没事，家里我都交代好了，小翔也听话，不会影响他考试的，您别怪我哥了。”“再说，我想您了，回来看看也不行啊？”君姐摇着母亲的胳膊撒娇地说，就像小时候生病吃药求妈妈给糖吃那样。母亲看君姐这样，笑着说“看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还没吃饭吧，赶紧让你哥带你去外面吃点东西，要不你胃又该难受了”

吃饭的时候，大哥仔细跟君姐说了母亲的病情。就是单纯的骨折，主要是老太太想得太多，让君姐陪母亲聊聊天，说说宽心话。看着面色憔悴的大哥，君姐询问过大嫂的病情，说“哥，你这几天就不要来医院了，回去好好休息，陪陪大嫂，医院这边我看着”。

晚上，母亲和哥哥姐姐们坚持不让君姐在医院陪床，要她回去好好休息，第二天再来。君姐拗不过，就听话回去睡了。

后面几天，君姐兄妹几个分班轮流在医院照顾母亲。君姐煮粥煲汤，换着花样给母亲做饭吃，想要弥补不在母亲身边照顾母亲的遗憾。晚上陪床跟母亲聊到很晚，母女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母亲总是说起小时候的事，“你大哥对你最好，别的男孩儿讨厌妹妹做跟班，你大哥总是背着你一起去玩儿，经常被同伴儿取笑。都是你爱哭，会撒娇，干什么他都应你。所以，你出嫁走的时候，你大哥难受了好几天。他是舍不得你嫁太远。”母亲说的君姐和大哥小时候的事，其实她已经不大记得了。但是听母亲说起，心里暖暖的。

在医院待到第五天，母亲就开始赶君姐回去了。除了儿子的中考，母亲还担心君姐家里的婆婆，也是八十多了，身体没哪里不好，就是有些老年痴呆了，一句话反反复复地说。

君姐很想等母亲出院再回去，但是母亲坚持，哥哥姐姐们也都保证说人手足够，一定把母亲照顾的好好的，尽快出院，让她放心。君姐也不好再强留，虽然不舍，还是听了母亲和哥姐的话。心想，等儿子考试完放假，就带儿子一起回来多住几天。

转眼君姐已经回家半个月了，日子在忙碌中度过，上班，照顾老人，做好儿子的后勤工作。

阴历二十三，一个周日的下午，天气闷热，君姐休息在家，正在给儿子洗鞋子，听到手机响了起来，赶紧起身，一不小心还踉跄了一下，擦了擦手上的水，拿起手机看到是大哥的来电。

“妹啊，妈不在了”听到冰冷的话筒里大哥低沉哽咽的声音，君姐的大脑“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后面大哥再说什么也听不太真切，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痛哭起来。老公和儿子从房间跑出来，赶忙扶君姐到沙发上，问他怎么回事。“我没有妈了”君姐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儿子见状拿来毛巾，老公拿起君姐电话给大哥打了回去。

听大哥说，君姐回来后一个星期老太太突然病情了，后来医生诊断手术感染出现败血症，因为年纪大了，身体各项机能衰退，到最后输液已经无法进入体内。老太太弥留之际，跟大哥说不要告诉君姐，才回家几天就不要来回跑了，就是挺想小外孙的。

君姐伤心过度，心里又怨恨大哥，没能在母亲临终前见最后一面，不吃也不喝，精神状况很糟糕。老公赶紧拜托自己哥哥把儿子和母亲一起接过去，然后订机票跟君姐一起回去奔丧。

一路奔波，回到了君姐老家。看到大哥，君姐就大吼道：“你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为什么不让我送妈最后一程”。大嫂见状走上前来，安慰道“妹子，你哥他心里也不好受，你就别怪他了”。看着因病瘦脱了像的大嫂，君姐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大哥低着头缓缓的走到君姐身旁，深陷的眼窝，花白的头发，没有辩解，伸出手拉住君姐说“走吧，我带你去看妈”。

堂屋里，水晶宫，君姐突然有些抗拒，不愿意往前走，又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想看看母亲是否走地安详。紧握着大哥的手，君姐看到母亲，穿戴整齐，脸颊深陷，比上次看到更加瘦小，可怜。

君姐趴在水晶宫上，“妈，我来晚了”，哭得歇斯底里，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死掐着门板，大哥拉都拉不走。“妹啊，妈是笑着走的，她说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过得很好，她很放心，我们几个都孝顺，她活到这个年纪也值了。她去找爸了，让我们不要伤心”，大哥哭着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咱妈不让告诉你是为了小翔啊，你别太难过了，自己身体要紧，眼下把妈后事料理好，你就回去，现在是孩子最紧要的关头”。

大哥说罢，哥哥姐姐都过来把君姐拉起来，也纷纷劝说。君姐平静了一会儿，想想嫂子还在生病，大哥是这个家的长子，这些天过得多不容易啊，看着都老了。于是，就振作起来，极力克制自己，跟着大家一起料理后事。

到了火化的这天，至亲可以跟着进去。看着母亲的遗体被送进火化炉的那一瞬间，心里某个地方一下子空了，闷痛地难以呼吸。

三天之后，君姐和老公回家了。距离孩子考试还有十几天，君姐看着晚自习回来做作业的儿子，想着母亲临终前的话，心想，等儿子考试结束，一定带他到外婆的墓前磕三个响头，让母亲好好看看他。

婆婆又开始犯病了，反复地问“你妈的病好了吗？”“你不是去看你妈了吗？”君姐扶着婆婆进房间床上躺好，掖好被角，关好灯。把给儿子热的牛奶端过去，嘱咐儿子喝了，早点写完去睡觉。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君姐陷入回忆。扎着羊角辫的自己，骑在大哥的背上，母亲在旁边宠溺的笑着。

无戒学堂～木辛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