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富：云南二甫老兵的军旅故事

那是个木棉花开的早晨。

1979年2月17日凌晨6时，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打响。我军加农炮和加榴炮猛烈地向越军阵地开火，刹那间，炮弹的呼啸声、爆炸声地动山摇。

炮击持续了近20分钟。

炮火暂停后，冯强连长下达了“进攻371——”的命令。

火箭筒班长刘春富带着本班人员，和所在的一排战友一起，从进攻出发阵地一跃而起，象一群小老虎一样向371高地扑过去。

活着的越军刚从炮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过中清醒过来，从工事中很快判断出了我军进攻的意图，便凭借有利的地形和战壕工事企图阻止九连的进攻。

双方的枪声、手榴弹爆炸声交织一起，弥漫的硝烟呛得眼睛都睁不开。

冲击路上，越军有一座碉堡喷射出火舌，连长冯强果断下令：“二班、三班机枪掩护，爆破手把碉堡炸掉。”梁保杰、孟祥春两个人刚冲到碉堡跟前，就被越军子弹击中;炮班副班长杨昌义冲到碉堡左侧，被越军火箭弹击中。

三个人光荣牺牲。

看到此情此景，愤怒涌上大家的心头。一排长王志乾带着一班和火箭筒班往越军碉堡对面的山顶冲过去时，只听“哒哒”的枪声响起，王志乾排长中弹倒下。他忍着剧痛，对一班长高继国说：“我不行了，你代理我的职务，负责指挥战斗!”

高继国立即下令：“卫生员，赵昌志——，快给王排长包扎送下火线;其他同志，和我一起，迅速占领前面的高地!”

刘春富和战友们组成前三角队形，用火力向高地边攻击边前进。

攻击途中，鲍华军、周明海两位战友也相继受伤。

我军猛烈的炮火又一次向371高地铺天盖地压了过去。为防止误伤自己人，高继国下令：所有人员后撤一段距离。

我军炮火停止后，高继国又下令部队占领制高点，压制敌人火力。

刘春富和高继国并排匍匐在一块坡地上，认真观察着越军对面高地山腰的动静。突然，从正面的坑道射出了一梭子弹，从刘春富和高继国中间的空隙射过，好险!

刘春富迅速对着坑道发射了一枚火箭弹。

火箭弹爆炸后，随即窜起的浓烟，将一群越军从坑道里熏了出来，九连两个排的官兵同时边开火、边交替掩护着向越军阵地逼近。

这时，营前线指挥所杨会文副营长赶到连队，靠前指挥。副营长刚站直身子，一名越军举枪就要向杨副营长射击，被副营长身边的通信员李天顺果断开枪击毙。

枪声不断，人声鼎沸。

九连两个排的官兵人人都把个人安危置之脑后，奋力往高地冲去。

经过几个小时的浴血奋战，371高地被九连占领了。九连官兵各就各位，进入战斗位置严阵以待。

这时，一排背后100米左右的山头上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是六连的战斗打响了!”杨副营长说。

“增援六连!”副营长下令。

连队两个排的兵力转身向背后的山头冲去。

刘春富这时才看清楚有个据点，就在树林里。

树林里不时响起枪声。

杨副营长立即决定请求炮火支援。

支援炮火准确覆盖在树林里。

炮火过后，在杨副营长和冯强连长的指挥下，战友们带着军犬向树林里搜索逃跑的敌人。

刘春富发现，刚才的炮火炸死了几名越军和一只小老虎。有一名越军的屁股被炮弹炸伤趴在地上“哎呀哎呀”直叫，立即被几个人用绑腿布条捆得结结实实地，交给几个民兵看管着。

连队继续向前搜索。树林里有几间草房未被炮火击中，官兵发现里边居然有中国原来支援越南的发电机等物品。官兵怒从心起，把发电机等物品给绑上手榴弾砸了个稀巴烂。

缴获了越军大量弹药。

11点左右，炮排长江国兵带领几名战士向山下搜剿，一名漏网的越军躲藏在草丛中，向搜剿战士射击，只听到“哒哒哒”枪声，战士王兴祥左胸中弹倒地当场牺牲。

十来个战士怒从心起，同时开火，把这名越军打得像筛子一样。

就在一排和四排攻打371高地的同时，二、三排在指导员饶兴友和副连长杨明树的带领下，迅速穿插到2号高地，占领有利地形构筑工事，断371高地敌军退路、狙击敌军增援371高地，彻底切断了敌371高地与外界的联系。

有两个越军从371高地逃跑，进入了二排、三排布下的口袋。

副班长熊晓红开枪射击。大家一起朝着那两个人所在的地方开火。有一个敌人被乱枪打死，另一个跳下了一个高坎。熊晓红跟着追过去将其击毙。

守候在2号高地的二、三排战士，发现从371高地又有一股越军下来，便又响起了“哒哒哒”、“哒哒哒”的枪声。

战斗中，九班长付光文同志中弹牺牲。在副连长杨明树的指挥下，两个排的火力集中对这股越军射击，几分钟就消灭了敌人。杨副连长紧接着命令：“五班机枪掩护，其余人员跟我下山搜索”。申荣光、梁桂高等随副班长熊晓宏搜至一块稻田时，发现稻草垛內藏有敌人，便一齐开枪射击，击毙了敌人。

下午2时许，三连阵地又有2名越军向2号高地逃窜，被九连机枪手张仲超开枪击毙。

2月17日下午4时，371高地战斗全部结束。

二、三排撤回371主阵地与一排、四排汇合。

在攻打371高地战斗中，九连共歼敌20余人，俘敌2人;连队牺牲5人，负伤4人。配属连队作战的防化部队的两名防化兵也光荣牺牲。

想到此处，刘春富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热血青春

耳边，响着《木棉花开的早晨》的歌声，刘春富的思绪回到过去。

刘春富，是贵州省金沙县城人。

1974年3月，作为一名知识青年，他响应党上山下乡的号召，到安洛区水头公社朝阳四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记得十分清楚，在村里的第一堂课是队长万树明上的。队长这样说：“学生们，你们上山下乡接受教育，踏入社会走进农村，就是要吃得苦受得累，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听了队长的讲话，刘春富更加坚定了接受再教育的决心。他心想：“来到农村就是和农民打成一片，要不然怎么接受教肓呢？”两年的农村生活中，他学会了插秧，种包谷， 除草，种菜等农活，成为了村里有文化的农民。

1976年底，他应征入伍。在县武装部集中后，接兵干部张保康指导员任命他为西行途中的新兵班班长。他认真负责，圆满履行了职责。新兵训练结束后，他被分到绿春独立营三连。没有几天，他所在的排到生产基地搞生产。放牛，种菜，种水稻，这些农活，对于他这个下乡知青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当个好兵就是要学会服从。”搞生产也是革命军人的工作，他每天高高兴兴地生活着。

1977年10月，他所在的排从生产基地调回连队。

他被连队派去蒙自军分区教导队，系统学习关于火箭筒装具的运用知识。为了尽快掌握军事技能，他认真听教员讲解火箭筒射击原理，风对火箭弹射击的影响等等。听课，看书，不懂就问老兵，他很快就掌握了火箭筒的射击要领，每次打靶成绩都是优秀。

通过教导队的集训，他的军事技能大有提高。单杠一至五练习轻松自如，木马一跃而过，爬杆凭两手一口气爬到顶。

结束教导队学习后，火箭筒班长王志荣退伍；他在1978年被连队任命为火箭筒班班长。

他当班长后，用柔情和坚毅带兵，将全班带的生龙活虎。

他当了班长，有一个老兵心有不服。连续两天说有病，不出早操。

第一天，他给做了病号饭端到床前。第二天，他又给端了病号饭。

到了第三天，他不客气了。起床号一响，他就掀开这个老兵的被子，用皮带“啪啪”抽了这个老兵的屁股两下：“你给我起来，出操!”他用力将老兵拉起来坐在床板上。“你给我听好了，论军事我比你强，论政治我比你懂，你说也说不赢我，打也打不不过我。我只有一点和你比不行，你兵龄比我长，但这不是理由。你要是还不服气，就起来咱俩比试比试!”

看到刘春富班长发火了，那个1976年入伍的老兵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军装，跑步站进了本班的行列里。

为了调动这位老兵的积极性，刘春富特地用好老兵会种菜的特长，安排这位老兵带着全班种菜。在这位老兵的带领下，火箭筒班种菜在连得名列前茅。

1978年4月，刘春富又被抽到军分区教导队集训。副队长杨会文一看刘春富的火箭筒操作技能比较可以，便让刘春富给学习火箭筒的人员作示范。后经打靶考核，火箭筒手个个都取得了好成绩。

奔赴前线

刘春富的耳边，仍响着《木棉花开的早晨》的旋律。1979年2月1日，刘春富所在的蒙自军分区绿春独立营三连，奉令配属边防十三团在红河一线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2月2日清晨，五辆伪装好的解放牌汽车，早已停在营部大门外的球场上。

“报告杨教导员，连队整装集合完毕，请你指示!”连长冯强对营教导员杨家禄报告说。

杨家禄对冯连长回了一个标准的敬礼。他严肃地说：“同志们，我等着你们连队打胜仗回来!凯旋归来时，我给你们请功!”

载着连队官兵的汽车静悄悄地从绿春县城出发。

一路上，战友们情绪高昂，高唱着《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我是一个兵》等歌曲。经过一天多的时间，连队到达上级指定的地点——河口瑶族苗族自治县新街，进驻红河边上一个叫乌龟滩的沙族寨子。

这个寨子属于金平县管辖，四面环山，海拔很底，天气闷热，和越南只有一山之隔。连部设在村里的保管室，各班分散居住在百姓家中。据寨子支部书记介绍，寨子只有25户人家，村民们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他家只有老俩口，儿子和媳妇支前去了。

村里没有厕所，解手就在树林里解决，很不方便。

连长要求各班、排自己动手搭建临时厕所。

二月初的红河，木棉花开，骄阳似火。为了锻练部队过硬的军事战术、技术，连队叫响了“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口号。全连官兵每天早晨、晚上全副武装超负荷开展“临战训练”，三天一次实弹射击，两天一次手榴弹实弹投掷。班排练习进攻和防御，白天，训练各种战斗队形，冲山头前三角、后三角交替掩护，挖工事，抵近射击;晚上还要训练夜间行进、夜间打靶等科目。

刘春富带着火箭筒班，将军事技能练得炉火纯青。“必要时，火箭筒可以抵近射击，那样会起到更好的效果。但会对身体造成一定损害，所以万不得已，不可使用抵近射击。”刘春富反复强调说。

离开战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连队组织学习《自卫还击、保卫边疆战斗纪律手册》，各班、各排战士纷纷书写《请战书》、写《血书》，写《入团申请书》、《入党申请书》，个个表示要在战场上杀敌立功。这一天，边防13团二营营长到连队下达中央军委关于对越自卫还击、保卫边疆作战战斗命令。

刘春富从营长的动员中知道了越军371高地战略地位的重要性。

营长这样说：“371高地是越军多年盘据的地点，驻守的是越军边防团的一个连，左侧驻守一个公安连，右侧山头上有一个冲锋队，山腰有明碉暗堡，堑壕交错。各路口、山垭设置了陷阱，埋设了地雷。

越军凭借有利的地形，想阻止我军强渡红河。军区首长要求拔掉红河边上的这颗钉子，保障大部队顺利通过。经团党委研究，决定让你们九连担任团的尖刀连，主要任务是攻打371高地,并切断通往2号高地的越军退路，不让其它越军增援371高地，也不让一个371高地的越军逃跑。这一仗一定要打得漂亮，打出国威、打出军威。要彻底消灭371高地的越军。部队多年没打过仗，干部没有作战经验，这就要靠我们的干部摸清敌情，发扬军事民主，群策群力克服一切困难，拿下371高地!”

全连官兵个个摩拳擦掌。

1979年2月16日晚9点左右，刘春富所在的九连，遂向作战区域开进。

371高地在金平县龙博河与越南接壤的地方，从连队驻地沙族寨到371高地要翻过一座山，蹚过龙博河。

371高地就在河对面大山的半山腰上。

2号高地与371高地在同一座山上，直线距离相隔有2公里左右。借着星光和战友们左臂扎的白毛巾， 连队从山脚爬到山顶。

连长冯强和副指导员李光清带领一排和四排下山到达龙博河边，拟攻打371高地;指导员饶兴友和副连长杨明树带领二排、三排要过河后穿插到2号高地，狙击从371逃跑的越军。

2月17日凌晨4时许，刘春富所在的一排、四排摸到龙博河边，河水很急。连长冯强命令武装泅渡。最前面下水的是陆正红，紧接着是唐红晶、李勇利和刘春富、李天顺，后面是副指导员李光清等。部队过了河，各战斗小组成前三角战斗队形交替掩护前进。这时，炮班副班长杨昌义走近刘春富说：“春富，马上要打仗了，中午12点钟还不知能不能见到你?”“昌义，天还没有亮你就说这不吉利的话，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刘春富一个大巴掌向杨昌义搧过去，杨昌义一躲，没有打着。这一切被王兴祥看到，王兴祥“嘿嘿”笑了起来。刘春富双眼怒睁，狠狠地盯了王兴祥一眼，盯得王兴祥收起了笑容。

回忆到此，刘春富热泪奔涌。

杨昌义、王兴祥都倒在了战场上，竟一语成谶。

各排按预定方案，摸索着爬到371高地背面的山坡上，进入战斗位置，做好了进攻准备。

这次371高地战斗中，全连共歼敌20多人，俘敌2人;连队牺牲5人，外加两个防化兵，共7人。负伤4人。

连队后来继续向坝洒、孟韦推进，顺利地完成了预定的作战任务。在1979年的2月14日，刘春富、熊晓红等因在战场上的英勇无畏，被连队宣布火线入党、各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

班师回朝

刘春富的耳边，仍是响着《木棉花开的早晨》的旋律。

刘春富想起了班师回朝的情景。他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3月15日，连队撤到屏边县制药厂休整。当连队进入县城时，屏边县政府组织了隆重的欢迎仪式。

凯旋门上是松枝和鲜花。

街道到处都是“热烈欢迎英雄战士胜利归来!”“向英雄学习、向英雄致敬”的标语。

锣鼓喧天，红旗招展，鞭炮声此起彼伏。

随风飘动的一杆杆红旗，五彩缤纷的三角彩旗，喜气洋洋的一张张笑脸，描绘出一幅幅动人的画面。

屏边县城街道人流如潮，街道两边的大妈们站在保温桶边，手里拿着茶杯给路过的部队倒茶水，一声声亲切地说“解放军同志请喝水”，让我们激动不已;学生们载歌载舞夹道欢迎;少先队员们手里的花环徐徐挥动，汇成成了花的波浪;腰鼓的槌穗一起一落，好似欢快的流水腾起的朵朵浪花，大家都在欢迎凯旋的子弟兵!

广播里滚动播放着激动人心、催人奋进的雄壮的军歌，当听到《解放军进行曲》、《大刀进行曲》，《再见吧妈妈》时，战友们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鼓声、鞭炮声、歌声、部队有节奏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成为一支悦耳的交响曲。

在休整期间，部队被屏边县各族人民所爱戴，天天都有老百姓敲锣打鼓慰问部队，送猪的、送米的、送菜的络绎不绝。每天晚上都有电影看，有《董存瑞》、《英雄儿女》、《南征北战》、《上甘岭》、《打击侵略者》等。云南省滇剧团、花灯剧团，中央慰问团等到屏边慰问演出，我们成了当时‘新一代最可爱人’。”

连队荣立“集体三等功”;边防十三团授予连队一排“快速猛攻，全歼守敌”的锦旗， 授予全连“机动灵活，全歼守敌” 锦旗;绿春县给连队送上了一面“自卫还击、保卫边疆” 锦旗。

然而，杨昌义等五位烈士却静静地躺在了屏边大龙树烈士陵园里。

来到烈士陵园，给烈士扫墓，刘春富的眼前总会浮现烈士生前活灵活现的身影，他在心里默默祈祷：“亲爱的战友安息吧!你们为国牺牲永垂不朽!”

战场转移

刘春富的耳边，仍是响着《木棉花开的早晨》的旋律。

刘春富说，从部队到地方，只是从军事战场转移到了经济建设的战场。

他认为，为国家作奉献的本质是一致的。

刘春富在战场上火线入党、荣立个人三等功以后的1979年底，他被派到文山独立师集训，系统学习82迫击炮等有关知识。1980年1月，他在绿春营炮连任排长;1981年又到文山独立师参加炮兵集训，1984年到云南省军区集训炮兵指挥，除了学习100迫击炮外，还学习了高射机枪的操作技能，后任炮连副连长。

不管是当排长还是副连长，他都牢记自己是战场上活着回来的，自己的命是赚来的。要把烈士未了心愿，化为强大国防事业的动力，在每一个岗位，都尽职尽责。

1986年底，刘春富脱下军装，转业到贵州铁路中五局退休职工办公室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