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二甫老兵胡政文：怀念“黑豹”

题记：“黑豹”原是二甫连队的一只退役军犬，与全连官兵生死相依。胡政文退伍离开连队那天，刚上车就得知“黑豹”死了，他和战友闻讯下车，含泪掩埋了“黑豹”这个无言的战友。

退役回到地方后，胡政文总怀念着“黑豹”。他先后养了三条有点象“黑豹”的狗狗，都取名为“黑豹”，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记住二甫那段艰苦的岁月，记住那群曾经的生死与共的兄弟。

到了二甫，他学班长将“黑豹”拴在腰上。胡政文，贵州岑巩人。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子弟。

初中毕业后，他考上了高中。因为家庭生活困难，上高中要花钱，会增加父母的负担，他放弃了继续读书的念头。

也就在这年底——1987年11月，云南边防部队到岑巩县征兵。抱着到部队锻炼一下、提高自身素质、为自己的未来奠定基础的想法，他应征入伍。

在守备二师新兵集训的4个月中，他争强好胜。事事都要争先。军政素质在新兵中一直都是属于上乘。训练之余，他主动打扫厕所、打扫环境卫生，能比其他新兵多干点，就是他最开心的事情。

新兵集训结束后，他没有被分到老连队，而是被留在教导队参加骨干集训。

新兵留下来继续参加骨干集训的先例并不多见。

他珍惜部队领导给的机会，在骨干集训中，一丝不苟。队列训练，他将口令喊得震天响，将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十分规范。在实弹射击中，他努力争取发发子弹都能命中靶心。

几个月后，集训结束。

他被分到了绿春县守备二师独立营。营部位于山脊上只有一条狭长的街的绿春县城的另一头，营部大门口有个篮球场。

到了营部后，营首长告诉他，他被分到了全营最艰苦的二甫。二甫离营部有150多公里，在每年长长的雨季中，进出二甫都是靠步行。进二甫山，要走三天;出二甫山，又要三天。

150多公里长长的山路，是二甫官兵每个人都要面临的考验。

“当兵，就要到边防一线;当兵，就要经得起各种考验。”胡政文在电话里对我说。“当时自己年轻，体力好，在农村经常干农活，走山路。所以分到二甫，我是高高兴兴走进去的。”

在二甫连队，他被分在炮排，班长是刘德文。

他发现班长刘德文，和连队的“黑豹”关系特别密切。每天要去训练场时，刘德文会用背包绳将“黑豹”拴在自己腰上。班长刘德文走快了，“黑豹”会跟着跑;刘德文慢下来时，“黑豹”也放慢了脚步。总之，“黑豹”会和刘德文保持同步。

听班长刘德文说，“黑豹”是连队的退役军犬。原来是有户口的，退役后就享受不了在编的生活待遇了。在没有退役之前，有军犬员负责衣食住行，“黑豹”只听从军犬员的命令。军犬员退伍后，“黑豹”曾经不吃不喝好多天，蹲守在军犬员的门口。对于“黑豹”的忠诚，全连官兵深为感动。“黑豹”退役后，官兵都会从自己的口中省下肉，喂给“黑豹”吃。“黑豹”对穿绿军衣的人，眼里流露着和善，听到谁叫“黑豹”，都会冲过去摇头摆尾，表示亲热。但对于不着绿军衣的来访者，“黑豹”都会用“汪汪”的狂吠提醒连队官兵：来了不速之客。

“黑豹”是连队忠诚的哨兵。

听班长介绍“黑豹”后，胡政文对“黑豹”也产生了强烈的好感。他把“黑豹”也当成自己的战友弟兄。

他经常会把自己碗里的肉省下来给“黑豹”吃。

他也学着刘德文的样子，用背包绳将“黑豹”拴在自己腰上，有时带着“黑豹”出去跑步，一口气跑到大沙巴。

在炮排也就过了半年时间，他各方面的良好表现引起了指导员刘红炜的关注。一天，刘红炜指导员和他谈话说：“政文，你一天就知道训练，入党申请书都不知道写?”“我认为自己还不够一个党员的标准，原来打算等合格了以后再写申请书的。”他对指导员说。“写了申请书，也是对自己更严格的要求，是对自己多了一道紧箍咒，更有利于尽快加入党组织。”指导员说。

他向连队党支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他决心早日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为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

当了司务员，“黑豹”更是好朋友

他被连队任命为司务员，负责连队的给养购买。“黑豹”总是跟着他，陪着他走村进寨为连队官兵购买蔬菜和肉类，成为他最得力的战友和朋友。

之前，他在炮排工作半年后，连队推荐他去参加团里组织的侦察集训。

第一次到了位于数百公里外的金平县城的守备六团，望着团部的办公楼，坐在宽敞的大礼堂里，他有一种自豪感。能从边防线上到团部参加集训，机会难得，更得珍惜。

在8个月的集训中，他认真刻苦学习，所有科目都是优秀。

回到二甫后，他被任命为炮排九班副班长。

因集训过侦察专业，他的识图用图等功夫在士兵之间名列前茅。因而，参加连队的巡逻次数也更多。

每次巡逻，“黑豹”是一定要参加的。“黑豹”总是跑在前面。走到岔路口时，会停下来，等待胡政文到来。有时路走错了，只要胡政文一声“黑豹”的呼喊，“黑豹”会很快折返回来，喘着粗气立直两条前腿看着胡政文。

有“黑豹”在前面打䓍惊蛇，驱赶野生动物，带着巡逻小分队绕行雷区，巡逻官兵的安全更有了保障。

“黑豹”和连队官兵协同完成了一次次长距离、多点多线的巡逻任务，维护了国境一线边民的生产生活安全。

后来，胡政文被连队调到炊事班任事务员。

胡政文当了司务员后，有时会给“黑豹”加点餐。每当这时，“黑豹”的眼里都会流露出感激之情，有时会用长长的舌头舔着胡政文的手脚和衣服。每当这时，胡政文也会抱着“黑豹”的脖子，一如抱着自己的战友。

每年漫长的雨季中，有“黑豹”陪着到二珠等村寨去买东西，胡政文和同行的战友都更有安全感。那年月，从老百姓那里买的主要是很大很长的黄瓜，还有竹笋等。连队官兵吃时间长了，许多人闻到黄瓜和竹笋味都反胃。胡政文说，他离开连队后至今的数十年中，他再也不吃黄瓜和竹笋。

当司务员的两年中秋节，他从绿春购买的月饼、核桃、花生等运到新寨，车就不能前行了。新寨连队的战友将二甫连队过节的物资给背送到小黑江边，二甫连队再派人到小黑江边背回二甫。从小黑江边到二甫长长的山路上，“黑豹”和大家一起行进着。官兵背着物品，边走边吃，只为了减轻负荷。一次遇到大雨，官兵有的用雨衣将物资给盖好，任凭自己风吹雨淋;有的两个人用一根长长的木杆抬着用两件雨衣罩好的物资。几个小时下来，每个人的脸上的汗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一个个都象落汤鸡一样。“黑豹”也是一身的泥水，和着官兵的步子，艰难行走在雨水中。

旱季偶尔的通车，营里的军车可以到达连队。胡政文在绿春县城采购好物资后，还要采购战友你要的牙膏，他要的刮胡刀等个人物品。更重要的是，他得到邮局去取堆积成山的二甫连队官兵的信件。车一到连队，只要胡政文一声：“信来了——”的呼喊，战友们都会蜂涌而止。“我有三封!”“我有10封!”官兵找到自己的信件后就拆开看着，有的甚至大声读出声。每到这时，“黑豹”也在车边“汪汪”叫着凑热闹。

在胡政文的建议下，连队开始了自己动手种植蔬菜的热潮。祖国东西南北的各种蔬菜在二甫连队生根开花。班与班、排与排掀起了种菜比赛的活动。胡政文和炊事班的战友也种了一块菜地。只要他一进菜地，“黑豹”就会出现在他面前。看着他为蔬菜施肥、锄草。

一次，胡政文和其他两个战友从营部背着连队官兵的伙食费、津贴费、干部的工资等物资，从新寨走到小黑江，又从小黑江走到苦聪寨。走了一天的时间，大家都又渴，又饿。到了苦聪寨后，有群众一看到二甫大军到了，便烙了白面饼子给他们吃，还为他们烧了菜汤。许多年过去后，想起此事，胡政文还在电话里感慨：“苦聪群众对我们二甫官兵的感情非常深，会把自己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我们吃。二甫官兵和群众真的是军民团结如一人。”当吃饱饭回到连队时，“黑豹”早就等在大门口，见到胡政文就扑了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黑豹”通人性，是个好战友。大家都这样说。

有了“黑豹”的陪伴，胡政文有了更多的乐趣。“黑豹”曾陪他满山遍野去找连队散养的上百头牛，也曾蹲在一旁，看他为连队腌制的数十坛酸菜换水。“黑豹”宛如朝夕相伴的不会说话的亲兄弟。

退伍那天，“黑豹”死了

胡政文身体不舒服了老长时间，但因为觉得自己年轻，身强力壮，所以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他有时腹部会阵发性疼痛。一阵子过去后就象什么事也没有一样。他在超期服役的第四个年头中，疼痛发作的时候越来越多。他认为是肠胃毛病，有时吃片药就过了。

他还便秘。有时，一个星期解一次大便，大便干结如石头一样。

1991年年底，连队安排拟退伍的战士到营部去检查身体。军医曾给了胡政文住院检查的建议。但胡政文坚持说是没事，小毛病，熬一下就好了。如果住院，会错过退伍的时机。他又回到了二甫。

那天，当告别二甫连队时，当和那些战友兄弟握手道别时，他哭了，哭得一把鼻子一把眼泪的，他不知道，这一次离开连队，什么时候还能有机会回来看看。

他到队部门前去看“黑豹”。“黑豹”对他摇头摆尾。他对“黑豹”说：“老战友，好兄弟，我退伍了，不能再照看你了。会有新战友来照看你的。”说着说着，他泪如雨下。“黑豹”两只前脚爬在他的双肩上，眼角也流着泪。

抹去眼泪，他和一起退伍的战友恋恋不舍地登上了解放牌大卡车。

“‘黑豹’死了!——”有人大叫道。

如同晴天霹雳在二甫连队响起。胡政文和退伍的战友跳下车，冲到了“黑豹”跟前。

“黑豹”双眼紧闭，眼角还有泪痕。

“黑豹”——“黑豹”——

胡政文放声大哭。

他和战友们在大操场边上挖了个坑，将“黑豹”放了进去。然后流着泪填起了土。“同志们，上车!”指导员王德信命令道。胡政文上了车。他的腹部又是一阵剧痛。

“再见了，二甫;再见了，战友;再见了‘黑豹!”胡政文两眼是泪。还没到民政局报到，他住进了医院。胡政文一路上忍着时断时续的腹部剧痛，坐车离开了二甫的十万大山，离开了战斗了四年的第二故乡。

他回到了生养自己的家乡。

当他准备在规定的日期到民政局去完成退伍报到事宜时，那天到镇上他办事，突然间觉得天旋地转，倒在地上。有人把他送到镇卫生院，医生一检查，果断用救护车把他送到了岑贡县医院。

县医院诊断为肠梗阻、肠坏死。

他被全身麻醉后，切除了坏死的肠子。

从县医院苏醒过来后，他还在着急：我还没有到民政局去报到，现在该怎么办?

他的心又回到了二甫，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黑豹”的影子。

“配合医生，养好身体再说。”他安慰着自己。

他住院手术的事情传回了绿春独立营。营、连派人专程到岑巩调查慰问。后来，根据他的实际情况，部队为他办理了二等乙级革命伤残军人证。

他说，退伍后，因为有伤残证，才符合当时农村籍士兵退伍安置的条件。

不管做什么工作，他都争取做到最好。他说，再苦也没有二甫苦，再累也没有二甫累。能为群众做点好事，实事，是自己最大的快乐。

退伍后，他被安置在镇派出所，这一干就是5年。

后来，他被调到另一个镇的计划生育服务站工作，任副站长，这一干就到了2007年。

再后来，他被调到安监站任站长，这一干又是好几年。

2016年，他进入了岑巩县疾控中心，任专职驾驶员。他说，他热爱驾驶员这个职业，热爱疾控中心这个团结战斗的集体。

他将自己先后养的三条狗取名“黑豹”

他难忘二甫的四年经历，难忘生死与共的战友，也难忘那条死去的退役军犬“黑豹”。

想起和“黑豹”在一起的时光，他都忍不住要流下眼泪。

他想买一条和“黑豹”长相差不多的狗狗来养。得知他的心情后，家人都支持他的想法。

现在的“黑豹”是他养的第三只了。

前两只“黑豹”都被他养老送终了。

只为了心头沉甸甸的记忆。他养“黑豹”只为留住二甫山上的记忆，留住和“黑豹”在一起的青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