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想飞的鱼

福建女作家陈碧珍寄来她的散文集《想飞的鱼》。红的鱼，在灰的底版上腾跃，一种要破网而出的冲动，瞬间攫住了我的内心。无缘由的，只是喜欢。

全书精选了她六年里创作的一百篇散文，读罢，一个女子六年的心路历程，几乎便一览无遗了。这是一条文字里的鱼，多愁善感的鱼，不安于现状的鱼。然而这鱼，终究是飞不高的，和碧珍，和我，和很多尘网中的女人一样。说白了，这条鱼，也就是尘世中的人，与世界既矛盾对立又和谐并存的人之譬喻。

“想飞的鱼”“阑珊人”是她先后用过了两个网名。一个骨子里不甘于平庸的人，铅华洗净，最终回到灯火阑珊处，落寞之意直逼内心。你一篇一篇地翻看下去，会发现，里面的字字句句，对心灵，对世界的书写，都真实得那样令人心痛。正如黄征辉在序言里说到的：“这部散文集的最大价值，就是向人们呈现了世界的一种真实——人的外在与内心的真实。”

和碧珍仅一面之缘，憾我在明处，她在暗处。后在网络上相遇，和她交流不多，却惺惺相惜。读她的博客，看她写到了我，陡生见面不相识的恨意。去店里洗头，一直捧着那本书。想把一个女人读通读透，你就去读她的文字吧。是的，我一直这样认为。读男人的文字，你可以惊叹，可以拍案叫绝，却很难有所触动。女人的文字不同，读着读着，你就看到了一个灵魂深处的“我”，暗自嗟叹，照影相怜。

感性的女子常常是这样，你提醒自己是幸福的，但你心中却总是有一些莫名的幽怨，它们就像纠缠不清的幽灵，无法遣散。无论多少热闹包围着你，你还是寂寞。这是宿命。

不可否认，她的这种淡淡的幽怨，影响到了我。虽然这种幽怨藏得很深，很隐忍。

在读这本书之前的一些日子里，我尽力地让自己远离文字，过一种平静而安详的日子。夫君相对如意，女儿亦算乖巧，我珍惜着每一分和他们相处的光阴，甚至是赌气、拌嘴。我想，我为什么要整天坐在电脑前写那些无关痛痒的文字呢。眼睛近视了，肩颈疼痛了，亲情也在若即若离中疏远了。我像补足多年的欠账似的，拉着他们到处散步、疯玩，甚至去一个很久没有去过的地方，重温旧日的时光。我不再关心窗前的鸟鸣里有没有爱情，不再感叹街边的浓香凋零得过于迅疾，不再作许多无谓的思考。是的，我为什么要为文字感冒，瘦成一杆弱不禁风的芦苇呢？

碧珍，她没有放过我。她在那么远的地方突然就控制了我情绪，让我无法遏制地焦躁起来。那些于无声处掷来的文字，分明像一个个凌厉的石子，砸在我的心里，有剧烈的痛感。一个善感女子的反省和挣扎，我是懂得的。但是和你最亲近的人，却未必能懂。你想飞，但却常常重重地跌落在矛盾和纠结的池里。难过的是，这样的生活，我们都无法逃离。

回到家，书本摊在床上。八岁的女儿，刚刚还在郑渊洁的童话里沉醉，忽然就发现了这本书。我说这不是你看的，但她很认真地看完了其中一篇，然后央求我看完借给她看。孩子随我，从小沉迷于有字的东西，小小的心敏感细腻，写起日记来没完没了。我知道这样不好，但还是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把我的毛病学了去。

你逃不掉的，就算把那条鱼按进泥泞，它还是要抬起头来，仰望白云。我又痛恨起自己的逃避来。记得一个朋友读完《一个人跳舞》，问我，那个带着你飞过一次的人哪儿去了？是的，哪儿去了呢？究竟是我弄丢了他，还是他弄丢了我？事实上，我把生命中很多美好的东西都弄丢了。于是，只能怀念。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无比珍视一份生命中的懂得。但是正如所有的美好都只适合怀念一样，我渐渐感到了被懂得的窒息。不得不承认，美好是暂时的，缺憾是永远的。那条鱼，你是让它高高地飞起来，还是静静地安放在灰色的池子里呢？你左右奔突，无所适从。

飞与不飞，是一个难解的命题。

——写于2012年

朝颜，江西瑞金人，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9届高研班学员，中国文联第16期全国中青年文艺人才高研班学员。在《人民文学》《青年文学》《作品》《散文》《美文》《散文选刊》《新华文摘》等刊发表作品百万余字，入选《21世纪散文年选》等选本。获骏马奖、《民族文学》年度奖、丁玲文学奖、三毛散文奖等奖项。出版散文集《天空下的麦菜岭》《陪审员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