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不是我，是风

不是我，是风

——读《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朝颜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书封

我曾经问过几位文学中的朋友，你是什么时候读到《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答曰：二十几岁时。我在想，那个时候读这本书，会不会有猎奇的成分，会不会有激素随着文字从体内汩汩地冒出来？

而我现在，已然走到了逐渐安静的时期。这个时候的阅读，应该有更多的冷静判断以及对生命遭际的感同身受。

但我还是像一个年轻的，初涉爱河的人一样，被劳伦斯笔下的爱情打动了：“所有来世的希望和逝去的荣耀，他都愿为她而放弃，只要有她在那，有她和他暖暖地在一条毯子下酣睡，只要能那样酣睡就足够了……”是的，主人公麦勒斯的生活如此贫穷，如此简陋。他只有一间林中的小屋，屋子里连像样的家具也找不到几样。但这并不妨碍他憧憬和拥有爱情，也并不妨碍身为贵族的女性康妮与他一同进入生命里最愉悦的时光。

在精神上，麦勒斯已然活得像一个贵族。就这是为什么康妮的姐姐希尔达见到他后，由最初的轻蔑和鄙视，渐渐对他骨子里的自信和高贵感到了压力的缘故。

“他要她，想触摸她，想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共享完满时刻，沉沉睡去。”或者，在板着面孔的旧时代，猎场守护人麦勒斯对主家夫人康妮的爱和欲注定是不伦的，是要被批判被遏杀的。事实上，不止是在英国，不止是在工业时代，尽情享受灵肉结合被认为肮脏、羞于启齿已经由来已久。人性的压抑，人类关于灵与性的苦难，从亚当和夏娃在腰间披上树叶时起，直到现在，远没有到终结的时候。

“女性能不能追求性爱的平等？”劳伦斯是一位男性，但是他站在女性的立场发出了深刻的问号。一位人性至上的作家，代表人类说出了两性之间永恒的渴望——灵与肉的完美结合。的确，生而为人，所有的爱和欲，都是我们所要面临并无法逃避的问题。那么，你是用所谓的道德去遏制它，还是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

我反省了十几年的婚姻生活，小心翼翼地度过了大部分的时光，像一个传统守旧的妇道人家那样。在此之前，太多人告诉我女人不该怎么样，而不是告诉我可以怎么样。所幸的是，我所遇到的人，从来都将我的感受看得重要。

如果我们懂得了人性，懂得了爱，就会明白，欲望和爱情永远是紧紧地联结在一起的，灵魂和肉体不能统一的所谓爱情是不会圆满的。就像小说中下半身已然残废的克里福德，无论他如何冠冕堂皇地谈论爱情，谈论心灵，谈论高尚，给出物质的丰沛，他的女人都只将枯萎下去。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剧照

有意思的是，劳伦斯这部写于临终前的最后杰作曾在1960年代登上伦敦刑事法庭，专门针对该书是否可以出版接受庭审。而在此之前，由于书中有大量的情爱描写，它已经在英国被禁30年，出版该书的企鹅出版社也被控出版淫秽作品而有罪。

审判的结果是：“书中描述性生活的部分，都被仔细地织入二人的心理关系、背景和由之产生的自然演变之中，但因为它们仍是整个关系中的一部分，因此该书绝对不是耽溺的或纵欲的。”

有一次我读《今生今世》，见张爱玲向胡兰成推荐了劳伦斯和这部小说，心下忽然一动。其实在中国，上世纪80年代，湖南文艺出版社因为出版《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译本，也遭到了停业的处罚。原来，《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要来到我的枕边，可谓是经历了诸多波折的。

后来，我知道了劳伦斯生活里真正的“查泰莱夫人”，一个名叫弗丽达的女人。劳伦斯从一个教授手中抢走了她，共同度过了几十年风雨岁月。他们的爱情正如劳伦斯所言：“没办法，我很爱她，尽管这爱好折磨人。”对于爱情，渴望它，践行它，并忠于它，劳伦斯写出来了，也在现实里做到了。

弗丽达为这段爱情写了一部回忆录，书名叫《不是我，是风》。尽管我还没读到，但这句话却一下将我攫住了。我想，这样的女人，他值得劳伦斯用一辈子去爱。

我喜欢这部小说，正如我忠诚于自己的女性本质。

朝颜近照

朝颜，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9届高研班学员，中国文联第16期全国中青年文艺人才高研班学员。在《人民文学》《青年文学》《天涯》《作品》《散文》《美文》《散文选刊》《新华文摘》等刊发表作品百万余字，入选《21世纪散文年选》等选本，有作品译介国外。获骏马奖、《民族文学》年度奖、丁玲文学奖、三毛散文奖等奖项。出版散文集《天空下的麦菜岭》《陪审员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