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哭人的陨落

01

秋收之后，金光乡的人们都在期待着张大胆老娘的葬礼。

说起张大胆，那可是金光乡远近闻名的人物，因为他是这方圆几十里最出名的代哭人。

所谓代哭人，就是办丧事时替孝子贤孙们哭灵的人。

张大胆会根据逝去之人的年龄、生前事迹、社会地位等等，编一套词。哭的时候，边哭边夹杂着这些词。这样，丧事家的主人一听，越发思念离去之人，便哭声一片，整个丧事的气氛就推向了高潮。

不仅如此，他的哭声有各种变化。有时悠长，有时嘹亮，有时含恨，有时绕梁。真真儿是“一哭三叹”。凭着这门手艺，张大胆在村里过上了中上的日子，还供着两个孩子一路读完了大学。

人们都说哭了半辈子别人的张大胆，哭自己老娘指不定哭成啥样呢。所以，大家都想看看这张大胆自己老娘的葬礼会办成什么样。

02

提起张大胆的老娘，也是个厉害的老太太。不到50岁守寡，一个人带大了三男两女五个孩子。张大胆是老大，后面是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张大胆作为长子，一路帮着老娘给弟弟妹妹成了家，也受了不少罪。

这些年，老娘一直跟着自己生活。几个弟弟妹妹成家后都离开了老家，最近的也在县城，逢年过节也难得聚齐一次。老太太去世了，一大家子才又团圆。

老娘停灵七天，第三天张大胆就累趴下了，哎哟哟地喊痛。但按照风俗，有些事只能作为老大的他出面。好容易忙完前三天，一家人才坐下来好好吃了顿饭。

不过这顿饭，张大胆吃得很憋屈。

席间老三的媳妇儿和四妹，先是称赞大哥大嫂这么多年照顾老娘辛苦了，接着话锋一转便提到了老娘的遗产分配。

张大胆懵了，一农村老太太哪有什么遗产？

看大哥不解，四妹说话了：“大哥，这些年咱妈虽然跟你住，但我们其他人也没少给钱给东西。我们虽然没在跟前伺候，但也尽了心力。”

“对对，村里退耕还林每年都补款，还有咱家老院子卖的钱，还有……”老三媳妇在一边帮腔。

“够啦！”张大胆的老婆金凤把碗重重一放，腾地站起来了：“你们给了多少钱？自己心里没数吗？给了钱就能代替尽孝了？你们一年回来不了一次，谁给老太太端过水，送过饭？……”

“大嫂，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们没说你们不辛苦啊，这不就事论事吗？大不了给你们折成工钱，但剩下的，要平分！”老三媳妇显然不是个嘴短的。

这下，其他人也加入战局，拿出各种说辞证明自己对老娘有多上心。总得来说，众弟妹认可大哥大嫂的功劳，但不许大哥大嫂独吞遗产。吵着吵着便动起手来，盆盘碗碟碎了一地，鸡鸭鱼肉糊了一墙。

最后还是邻居们冲进来结束这乱局的。

03

次日，老三媳妇儿和四妹跑到村委会，查了这些年退耕还林补的款，又找了老院子的买家打听大哥卖老院子的所得。

几人一合计，从老娘70岁开始算起，每个月给大哥大嫂按500元算工钱，这么一算下来，老娘名下还剩近8万元。

这下，众人围绕着8万元的分配，开始了新的争吵。

老太太生前人缘不错，几乎每天都有来烧纸钱送行的人。老三媳妇和四妹逮住人家就是一顿诉苦，还邀请村里的老人们做主，给大哥压力。其余的几个人，不出面不表态，但也都没制止。

这一来，张大胆家可更热闹了，本来就在办丧事，人多。因为争遗产这事，每天都有村民来围观。

金凤又急又气，她拿出老太太生前最后几年住院做手术的费用单据，要和妯娌、小姑子们算总账，被张大胆给拉住了，气得她连夜回了娘家。

这本来就是本烂账，哪能算得清，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呢，张大胆很明白这一点。如果再这么扯下去，这个家就真的要散了，散之前还会成为一个笑话。

他向弟弟妹妹们保证，老娘下葬后给他们一个交代。

出殡前夜，张大胆独自守在灵堂前，看着老娘的遗照发呆，看着看着便不由觉得委屈。他想起了母亲守寡的艰难，想到了他十五岁便辍学帮母亲分担压力的辛苦。不由地放声痛哭，半个村子都听到了这伤心的哀嚎。

他挨个把弟弟妹妹叫到跟前，边哭边说起当年，老娘为他们吃的苦，说完了老娘便说自己受的罪，直把一众侄子外甥都惹哭了。

“大哥，那是你为了你弟弟妹妹，我们可没沾光。”老三媳妇说完便转身回屋了。

04

丧事一结束，弟弟妹妹们要走了，张大胆帮他们打点行李，把每家的那份钱也一并送上。拿钱的时候，弟弟妹妹们的表情都挺微妙，之前吵得最凶的老三媳妇儿和四妹，还推脱了几下，不过还是拿上了。

张大胆知道，弟弟妹妹们这次离家，此后是更难见到了。

金凤回娘家了，不理他，自己的孩子们也颇有怨言。两个弟弟回家后发信息给大哥道歉，说他们做不了老婆的主。

张大胆微微一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后记

自那之后，张大胆还是会代哭，但大家都说他哭的最好的一次，就是他老娘出殡时他那一声“娘唉，儿子送你启程了！”

金凤在娘家住了半年，到底还是回来了，只是气还没完全消的她，依旧闹了一阵子脾气。

张大胆用了三年时间代哭，挣够了八万元，给老婆平了账，便金盆洗手了。

有人想学这门手艺，也都被他撵走了。

金光乡从此失去了一个最好的代哭人。

欢迎留言、关注，在晨风闲话，聊聊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