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散文)

◎童小汐

人间喜剧(散文)

喜欢“臭美”的师姐

昨天跟妈妈通电话,三叮四嘱:“你家里人少,别买太多年菜!”两年这叮咛从未变过。去年我总以“不会啦,没有啦!”回答她,今年再来叮咛,我却呛了回去:“妈妈,你不如给他打电话讲啦,明白否?”妈妈电话那头愣一下,嘟哝道:“叫你转告他就行啦!去年买太多菜不是最后都坏掉扔掉吗?”我“哦”了一声,挂了电话继续绘画,因为这种事无须叮咛和转告,说一万遍也是没用的哦!

去年我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妈妈说不可以买太多菜哦!”他都说不买不买,不过到了过年前几天,从来都是厨房柜体里挤得满满的,我急怨道:“不听话哦,家里没冰箱,也不怕坏掉?”他摇头说:“这地方天冷,不需要冰箱。”不待我开口,他又赶紧抢说:“你爱吃的炒米粉、鱼翅羹,哪一道不需要十多样菜煮成,这样还不满柜吗?”我顿时无语。

他口中的炒米粉、鱼翅羹正是我家两年必备的年菜,其实家里哪买得起鱼翅,全是脆笋、发菜、香菇等芶芡料理而成,他独家酸甜滋味配上炒米粉(近来已改成素炒米粉),深深掳获我的胃口。在我家,没有此两味就不算过年,再加上一盘清烫过的菠菜当“长生菜”,我得仰头徐徐地将菠菜从叶菜吃到菜梗,以如此怪姿态吃长生菜,难怪经常鲠到喉,还曾又哭又气地百般抗拒。去年中秋夜,他又破例做一回“长生菜”,持续此“仪式”,我不仅欣然接受,还快乐地拍下自己的窘态。

想必今年年饭依旧,我就问师姐:“你家也这样吃长生菜吗?”

“我最喜欢吃螺狮粉!”师姐答非所问,笑着说。

“螺狮粉?臭烘烘的有啥好吃的?”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杂志。我见师姐偷偷白他一眼,我忍不住想笑。

“唉先生,过年除了炒米粉、鱼翅羹,还有什么菜呢?”我无厘头地问着。先生瞥了我一眼说:“牛羊肉你们又不爱吃,就加一道‘剁椒鱼头泡饼’吧。”我一听立马翻脸:“这道菜还是去年那个做法吗?”他反问我:“去年是什么做法?”

哼,看来他早就忘了。我只好改口说:“我喜欢吃鱼冻冻喔!”

其实他做的炒米粉还能凑合着吃,至于剁椒鱼头泡饼,吃得时候只见煮成稀烂的鱼头上有一堆红椒,却不见指头肚大的一块饼,当糊糊吃都不好,鱼腥味太大,他自己也不吃。问题是,我家年菜始终不变,搭配坚持不刻意打扮的他,以及只求味美不讲究摆盘的菜色,团圆戏在我家显然颜色过于灰涩,喜气不足。

我向往一种团圆饭的姿态,像电影《芭比的盛宴》里心底真正被舌头征服,以食物化解误会,你一言我一语地轻快说生活,有笑有闹,一顿饭也许一小时、两小时甚至更久,彼此珍惜感恩。他一向寡言,吃饭节奏飞快,回想去年年夜饭,他忙了一下午终于叫开饭,气氛还在半热状态,他却已吃饱离席,我只能哀叹他破坏过年气氛,念在他给我发红包,暂且放过,可这年味就好像涨饱的汽球被刺“咻”地一声,飞了!

所以我执意要为今年的年夜饭留影,只不过是为了延长家中吃饭的年味罢了。同时给爸爸妈妈发去看看,望影闻香,叫他们知道女儿年过得很好,虽然没有打扮、没有美丽菜色无妨,我要从“忠于生活”下手。

谈到拍照,他又兴趣浓浓,告诉我年夜饭在室内拍摄时,要多用月亮模式,可以让整体感觉更温暖,若是白天用餐,可先借助自然光测光,以决定ISO值及光圈值,如此这般说了一大堆,这和一向寡言的他截然相反,最后又提醒爱单拍菜色的我:“若要让画面全被占满,要注意将数位相机调至一朵花(微距模式)状态,并注意稳定度,这样拍出来的照片才好看。”

他的摄影理论一出,我便睡意横生,这年夜饭哪顾得什么模式,还是快快启动我的搞笑模式,跟在他身旁东捏西抓偷吃,把厨房忙碌模样如实记录便是。我要这样优哉优哉地整个年假都在家里晃着,把“过年感”偷偷拉长,拉长到无期限的赏味期。

逛超市

也许到了人生的某阶段,就会了解言语的安慰没啥价值,也无济于事,有时还会造成火上浇油的窘态。

去年遇上一个当时以为怎样也跨不过去的坎,整个人失魂落魄,无所适从。一日,出远门的他忽然回来,要开车带我去逛超市,寡言的他一路上继续安静;但我要买什么,他都让买,还付钱,记得我买了一双小熊维尼头的毛拖鞋,陪着我度过这史上最寒冷又痛苦的冬日。

“我知道现在你的面临、你的苦楚,以及命运的残忍、不给你任何心理准备,就从后面推你堕入深渊……”

“我知道哦! 北岛有这么一首诗,‘鸽子有鸽子的视野,总是俯瞰着高高的屋顶;狗也有狗的视野,看的是人行道和行人的脚;蚊子更有它的视野,尾随人们而入,深入人类的生活,直到尝到血的滋味’……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这些道理?”我打断他的话问道。

他低头沉默,点点头说:“你的视野、我的视野、他的视野,都不尽相同,各有各的课题要修。”在超市里,他推着购物车,我挽着他的胳膊,就这样来来回回的走,其余一件东西也没买,如此苦口婆心地开导和劝慰我。

我点头。他望着货架问我:“还在想烦心事?”我望着他的嘴唇又摇摇头。

“这里受一点伤害,那里受一点伤害,每个人身上都千疮百孔,但我们居然都承受得了,那是因为我们多少也伤害了别人,我们同时是加害者与被害者,因此都能原谅别人和自己。你听明白了吗?”他缓缓地说着,并问我。

我突然哭道:“可是你一出门,好久都不回来喔!”

他站住了,一言不发地望着我。我心里委屈满满,泪眼望着他。

我注意到侧面有两个阿姨还用手机在拍摄,她们又四顾一下,似乎是想看看周围是否有摄像机之类的,确定不是在拍戏之后,她们才推着购物车走了。

“但你知道的,我每次回来,一直陪伴你、祝福你。没言语,不代表没有鼓励,没见面,不代表不想念,你说对吗?为什么要因此伤心呢?”他说着继续走。

以为自己已经够寡言,还是惹了点是非,是非不上心,倒是他一句话让我总念念不忘:“你这人,就是心眼儿太小。”这句话就像刀刻在壁上,于我不曾消灭——有疑惑,有不解,也有不认同;往后每当我郁郁寡欢时,这句话就若隐若现,仿佛是个紧箍咒。

我确实听进去了,随着年龄增长也有所领悟,道理不变,但做得多,说得少。偶尔,忍不住想发展长篇大道,就尽可能将申论题变成简答题,简答改为选择题;实在无法如此化繁为简,就回家写在字里,来不及写的,就微笑,像天使一样微笑,一笑带过。

“你心眼儿很大吗?为什么连一个小小的我都容不下?我一直都很听话,却发现太失败了。”我终于憋不住说出口。他应该不知道我的郁郁寡欢并非小心眼儿导致的,而是因为他。我只想让他亲口对我给我一个承诺,哪怕最后我抱着这句承诺死去,我也心满意足,心里总是幸福的。

他突然止步,瞥我一眼长叹一声说:“唉!任何事情都可能失败,现在看来,只有在爱中没有失败,即使爱常使人头破血流,伤痕累累的。不说了,有些道理人人都懂,可真正做到的却没几个,我们回家吧!”

出来超市又返回,路上我呆呆地望着他驾车的样子想,什么失败我都可以忍受,唯一不能忍受的正是爱中的失败。

拉家常

卓玛阿姨突然来了,进门就说:“小汐,我表妹从德令哈来了,想见你呢,去我家坐坐吧!”我去和他打招呼,要和师姐去卓玛阿姨家玩。他点头允准,一言不发,眼都不抬一下。

卓玛阿姨的表妹年龄十七岁,在德令哈开餐馆,但却早早就成家了,脸上脂粉气太重,穿金戴银的,我都不敢靠她太近,所以就挨着师姐坐下。我满脑子都是他刚才那副冷漠的样子,师姐和卓玛阿姨的表妹聊得正欢,我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卓玛阿姨见我脸色不是很好看,笑着问我:“又吵嘴啦?”

师姐她们立刻停止说笑,把目光投向我。我撇着嘴说:“吵得起来就好了,人家根本懒得理我。”看我不是很开心的脸,师姐闭嘴不说话。

卓玛阿姨一会儿又问我:“他会跟你说他的心事吗?”

“有时会有时不会。管他说不说,只要他不离开我,就随他心事爱摆哪就摆哪呗!” 我坚定地说。

“露涵在这里的原因吧?”卓玛阿姨笑着问师姐,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打量着。

师姐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说:“关我什么事呀?没我的份儿。”

卓玛阿姨又笑着望我,拍一下我的肩膀说:“哦吼!小汐,三年了都,你怕他干啥嘛?你主动问他啊,他要不好好说话,你骂他呀!要是我的话,要不好好和我说话,我还打他呢!”一句话把我逗笑了。

“不是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问他有什么心事吗?为什么总是眉头深锁?他从来不会正面回答我。可是昨天晚上我听到他和朋友聊电话,聊到最后还跟对方说:‘还好还有你可以说说话。’我真的是快哭出来了。你说央金大叔会这样吗?”我不停地说着我的委屈,根本没有卓玛阿姨插嘴的余地,可我的脑子,直围着他那句“还好有你可以说说话”打转。

“央金?他有那么浪漫吗?他就一个粗人。”卓玛阿姨连忙摆手说。

聚会里,四人板凳还没坐热,就听卓玛阿姨和她表妹开始数落家里男人的不是。卓玛阿姨的表妹说:“我家那个死人,昨天请他帮我洗碗,他居然说忙着看《木乃伊4》,没空!”卓玛阿姨说:“那还没什么,我生日时,叫我老公请我下馆子庆祝,他居然说孩子都那么大了,过什么生日。”我居然也加入进去,不甘示弱地痛批:“我比较可怜吧,我们在一起三年呐,他宁可看天,也不肯看我。”卓玛阿姨的表妹说:“那至少是看风景吧,可我家那个死人,每天就知道看家里的藏獒,一有空就人眼对狗眼,一看就是半个小时,也不知道他和狗有啥想法。”卓玛阿姨噗嗤一笑说:“你姐夫从来不会照顾我,他就会照料院子里的那两头母牛。”我嘟着嘴接着说:“哼,至少你们没结婚之前,他们都把你们捧在手心的吧?可我家那位至今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喔!”话才说完,卓玛阿姨和她表妹都哈哈大笑起来。

卓玛阿姨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然后说:“哈哈,小汐呀,看你那两个大眼睛转来转去的,哼!你咋就这么可爱呢!”

师姐突然将脸贴在我耳朵旁说:“喂,你疯了吗?她们俩是在说自己的老公,把自己的老公说得跟猪头一样,你呢?你跟着掺和什么?”

一语突然点醒我哦!我什么时候就不知不觉地进入角色了呢?我不敢看她们,突然觉得面红耳赤,一时羞得不知道去何处躲藏。

卓玛阿姨似乎看出我的“囧”,急忙说:“哦吼吼,先生对你可真好,主动帮你们洗碗,还洗衣服,晒衣服呢。”我娇羞地回应:“他让我忙着学习哦。”

卓玛阿姨瞅了瞅师姐,又对我说:“你先生有文化,生活中不懂情调,你要随时制造一点情趣,才不会觉得枯燥无味呀。”我苦笑一下,无言以对。

卓玛阿姨的表妹又接话说:“对呀,你可以对你老公撒娇嘛,你长得这么漂亮,你撒一下娇,他还不马上瘫倒了嘛?我天生就喜欢撒娇,也懂得情趣,三不五时就会跟老公撒撒娇,他就会疼我呢!”

哎呀,吓死我了!我紧张地看了看师姐,见她黑着脸在一旁佯装看手机。

其实夫妻之间,老婆跟老公说些撒娇的话,听起来好像很“肉麻”,其实夫妇之间本来就应该非常亲密,不仅做妻子的要跟老公撒娇、说好话,当老公的,也不妨跟老婆撒娇、称赞老婆几句;双方能够制造一些生活情趣,说些甜言蜜语,相信夫妇情感一定更能长久。

可我,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撒娇呢?以何种理由,何种身份呢?

卓玛阿姨故意瞪了她表妹一眼,佯装责备的口吻说:“你少胡说八道撒,小汐还没结婚,哪有什么老公?”卓玛阿姨的表妹惊讶地掩口,眼睛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师姐,奇怪地问道:“那你刚才说了半天你家那位,那位是谁啊?”

师姐终于爆发,徒然起身,没好气地说:“我回家看书去了!你们聊吧!”说着就出门,我赶紧乖乖地跟上,留下卓玛阿姨和她表妹面面相觑。

我明白

曾经,我总觉得在家他只会发傻、耍废,但是和别人聊电话就可以聊得非常开心。放下电话他又一脸阴云,我很生气地说:“去跟别人聊天就很开心吗?”他说:“我天天都开心!我在这里很清闲,也没什么负担,你说我为什么不开心?”那一刻我忽然很高兴,他还有老朋友陪他聊天,也领悟到,原来我并不是希望他开心,而是为了满足我自己,希望他因为我而开心,成为我期待中的模样。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快乐,怎么想、想不想快乐,都只能由自己决定。”所以现在的我,对于和他的相处之道,秉持着:只要他平安、健康,就随他心事爱摆哪就摆哪呗!岁月悠忽,转眼我们已经走过三年,步入第四个年头。三年来,过去我们相处的种种,常不经意浮现眼前,萦绕记忆深处。

印象中他几乎整天待在书房,不是看书,就是写作。他非常重视我的课业成绩和品行,没达到标准或犯错的,都会被叫到他面前去说明理由,加上生性内敛寡言,是个典型的严师。

下午突然见他厨房里收拾着鱼,就因为我早上说了一句我喜欢吃鱼冻冻。

其实他做饭做菜都很笨拙,甚至日常生活中,他常常因为不会系鞋带而让鞋带耷拉在地上。又一次我看不下去,就蹲在地上帮他系好鞋带。从那以后他脱鞋都不解鞋带了,还是保持原样,再穿的时候一脚蹬进去,还说:“这样方便多了,就和不用系鞋带的鞋一样。”我当然不依,每次等他脱了鞋,就解掉鞋带,里里外外擦拭一遍,干干净净了再系好鞋带。

我的师兄师姐都很敬畏他,更确切地说是蛮怕他,大小事情都找他解决,而平时都尽量离他远一点。只有我这唯一的关门弟子,加上年龄小,享有对他提出异议的特权,反对我认为不合时宜的管教,例如出门不得先斩后奏,不得穿迷你裙等,因为我敢极力争取,最后他都让步了。现在回想,虽然当时妈妈会帮我说情,但其实他的严厉只是外表,他肯接纳我的意见,骨子里是最疼我的哦!

可是,一个连鞋带都不会系的人,做出来的鱼冻冻好吃吗?

偷偷望着他收拾鱼的背影,转脸那一刻,我又忍不住泪湿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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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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