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空巢》

看老同学闾曙光观李文连同学发的一组鸟去巢空图所作《七律 咏燕》，想起去冬之事。海安红十字慈善会来我家，送一夏凉被。来人言，慰问空巢老人。

没有任何告知，我突然成了被慰问的“空巢老人”。当时又惊又喜，过后心却似炎似凉。女儿女婿还以此事跟我们逗趣，算是又添温馨。

记起一次与女儿视频闲聊，说起听外公讲史家晚辈排行字“孝友传家发，诗书益礼芳”的意思之事，我告诉她要谨记外公教诲，读书、守礼、孝悌、友善，这样后代会更发达兴旺。

女儿从小乖巧，上学工作顺风顺水。记得她考上大学时，笪鸿鹄老总一家来玩，唐春明先生说为女儿笪菲任劳任怨付出再多也不图回报，我意见与之相左。郑重其事地对女儿说，我是要回报的，现在是“情感和财物投资”。他们同声数落我心狠，当时我不以为然，现在则是觉得此举虽可商榷，但激励作用应该不可小觑。

想起既往，不尽的琐事如尘沙飞雪，铺天盖地袭来。一次在老干部大学偶遇几个同事，谈起家常发现大都成了空巢老人。他们说起儿女，脸上洋溢着得意。子女去得远的是英国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近的是北京南京上海杭州苏州……两个子女在家里的同事则连连叹苦经，称自己是带薪保姆。这个说儿子在供电局忙得不归家；那个说女儿在城管，起早贪黑。我这空巢的只能投去羡慕的眼神，知道他们是在炫耀天伦乐……

我们这辈人，计划生育是高压线，碰不得。将自己的所有爱都倾注在独子身上，这是国策所逼。今年春节，说到现在“基本国策”的变化，生育环境宽松，人家生二小，这也降低了年轻人将来成“空巢老人”的几率。小辈谈此话题很机谨，不直说己见，只分析现状：独生子女过惯了独享的生活，有二小反会不习惯的……今年突遇防疫，女儿一家正月初三就回沪了，我空巢的时间无形增长。

女儿时不时买些我以为时兴的东西寄来，让我既有她在身边的错觉，又有能与时尚同行一程，不至于落伍太远的快乐。我以此作慰籍，常自嘲：“来者不拒，空巢体量大，能容”。

空巢闲居，轻倚时光的门楣，将一堆思念和与女儿住同城做她的带薪保姆、厨师和家庭教师的愿望深藏于心。捡一段属于自己的闲暇时光，将爱安放在寂静的角落，舒展着或大或小的心事，来温暖经年所有的清寒。弹一段陈旧的曲子，将内心所有的过往，和着音符飘洒飞扬。

古人有语：“能者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乐陶陶。”我一无能者，自己空巢，却有幸做老迈的母亲巢穴中的反哺之鸦，亦算自寻其乐，过得还有滋有味。

有时我也想点儿什么不关是非的事，以防老年痴呆。先生为之常讪笑我弱智。我就弱智也无妨他人。人的能力本是有大小之分的。大能管大事，小能管小事，我这普通老百姓就干老百姓的普通事。这恐怕也是一个社会能正常运行的所在之一吧。

岁月可以带走明艳或灰暗的曾经，却难以覆盖我的一份念子心绪。岁月也可以苍老面容和身躯，但绝不可以让它抹去我思亲的温情。我不会沉湎过往，昨天的太阳，怎么也晒不干今天的衣服。当下，且随性过那“自在”的空巢生活吧。村上春树写道：“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这种悲哀无法向人解释。即使解释，人家也不会理会。它永远一成不变，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地沉积在心里。”空巢老人的滋味，我难言表，也许就如村上春树说的那样。

最后，鹦鹉学舌，浅唱一段：

空巢念子梦中逢，劳碌含辛助建功。

国策颁行无可抗，家规传立即能衷。

经年目染性情傲，累月潜移心愿丰。

每记儿孙鹏举事，安思反哺屋檐同？

2020.6.10.

文：史有红

图：李文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