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皆婚礼

这是林小西的第2篇文章

01.

“你想清楚了吗？”

医生面无表情地询问手术台上的陈一航。

毕竟这些年来来做这种手术的人越来越多了，医生都没太多兴致了解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手术了。

陈一航微微点点头，然后闭上了眼。

“手术准备开始。”

医生转身向着旁边的护士说道。

陈一航闭着眼，心里想着一个人，回忆着那一天的光景。

那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黄金时代。

那一天，草莓穿着洁白的婚纱，满脸笑容望着他。

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梦里，一切显得都不那么真实，可眼前的那个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他一时激动，也只是望着她笑。

草莓知道他一激动就不会表达。

于是笑得更厉害了。

底下的宾客都一脸懵地看着笑得像傻子一样的两个人。

02.

公历2069年。

75岁的陈一航时常忘记自己钥匙放在了哪里，出门记不得回家的路，记忆力也愈发下降，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得了，过往的很多事都随着大脑的退化而消逝。

人们把这种情况称之为帕金森综合征。

它有一个更为熟悉的名字，叫老年痴呆症。

自从草莓离开之后，陈一航就一个人生活。

女儿坚持让他离开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小房子，来跟他们一块住。

可陈一航打死都不愿意，催的多了还愈发暴躁。

时间长了，女儿也就听之任之了。

但仿佛从来没有人过问为什么父亲不愿意离开老房子。

陈一航每天醒来，都把草莓的照片细心擦拭一遍。

那是他们从在一起之后每年去过的地方，照片里的草莓笑得很开心。

他盯着照片里的草莓，也笑了。

只有这个时候，他是清醒的。

但好景不长，随着大脑功能的退化，终于也开始忘记很多关于草莓的事情。

有时候盯着照片，就是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拍的。

03.

陈一航意识到自己在逐渐遗忘关于草莓的事情，是在一个下雪天。

下雪天很容易让人想起很罗曼蒂克的事情，也很容易使两个人变得亲密。

他照例擦拭着照片，一边擦，一边望着窗外的雪花。

终于擦到一张穿着棉衣的照片。

照片里的草莓穿着米黄色羽绒服，在漫天雪地里笑着跑着。

没办法，他知道草莓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会变得很疯。

他也只能笑着，给她拍好看的照片。

有一张照片是草莓安静的样子，她站在那里，歪着头看着镜头，背倚着一块木牌。

“我在平遥等你”

平遥啊，陈一航心想着。

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一些记忆，只剩下一些片段在脑海里。

幸亏他有写东西的习惯，有时候把一些喜欢的事情记录下来，也是为了防止自己年龄大了之后就忘了。

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他告诉自己，不能忘。

他转身去找笔记本，那是一本封面泛黄的本子。

在草莓离开之后，关于两人的回忆只能从这个笔记本中获得了。

也只有此刻，陈一航才能愈发真切地感受到草莓在自己生命中如何存在过。

也愈发深刻感受到，一种侵入内心的孤独。

笔记本中贴满了两人一块去过的地方，最多的是平遥。

古城一向多的是故事，爱情故事。

人好像总是觉得，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于是很多人愈发的向往古时的爱情，如果现实中见不到这样的爱情，那就去往一个离自己向往的爱情更近一些的地方。

平遥就是这样一座古城。

古城的爱情故事已不可考，但是对于陈一航与草莓来说，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年轻时代的爱情，总是使人盲目，但又使人坚决。

既然认定了彼此，就不再会说放弃。

“既然古城的爱情年代久远不可考证，那就让古城作为我们爱情的见证吧!”

每年在平遥，草莓都会痴痴地望着陈一航，说出心里的情话。

陈一航也望着草莓，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草莓知道，他每次一激动就会变得结巴，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只是望着对方，然后笑得像两个傻子。

04.

陈一航坐在窗前，翻着陈旧的笔记本。

那是每年的冬天，一场雪之后的日子。

无论天气好坏，他都会带着草莓来到平遥，过往的几十年间，只有一次落下。

那一年，草莓怀孕了。

草莓坚持还要和陈一航去平遥打卡两个人的爱情。

但固执的陈一航把草莓锁在了家里，一刻也不允许她乱跑。

自己也暂时辞掉了工作，全身心地照顾即将生育的草莓。

男人仿佛在做家务上面永远缺了一根弦，草莓看着满脸污渍在屋里乱跑的陈一航，大声笑话他。

却又很有耐心地指导着他工作。

每当草莓沉沉的睡去，疲惫一整天的陈一航都静静地注视着躺在自己身边的草莓，没想到做家务竟然是这么麻烦的事情，一向都是草莓一个人在做这些，这个小小的身体里该是蕴藏着多么大的能量啊。

我才做了这么一天就感觉身心俱疲了，草莓这么多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啊？！

女人真是神奇的生物啊。

9个月之后，草莓生下了一个女儿。

陈一航高兴的像个小孩，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脸上骄傲的神气，又注视着躺在床上的草莓，把孩子放在床上，轻轻的吻了一下草莓。

草莓懂得这一个吻的意思，那是辛苦你了。

陈一航注视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姑娘啊，我要你为我生一个女儿，然后和她一起，耗尽我的一生。

第二年的冬天，照片上除了陈一航和草莓，又多了一个小不点。

05.

一生很长，长到两个人每天为了鸡毛蒜皮、油盐酱醋而争吵；

一生很短，短到我还来不及爱你更多一点，这吵吵闹闹的一生就结束了。

之后的生活，平和安静。

孩子长大，我们变老。

陈一航偶尔望着窗外，嘴角写满了笑意。

然后又继续低下头去看着照片。

他静止了下来。

他看到了那一天的光景。

那张照片的场景仿佛活了过来，在陈一航眼前弥散开去。

那是2019年9月9日。

50年前的那一天。

二十五岁的陈一航如愿以偿地迎娶了草莓。

那一天是他的黄金时代。

他觉得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锤他，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

那一天天气很好，来了很多好朋友。

观礼的人们笑着，闹着，跳着。

陈一航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草莓。

穿着婚纱的草莓，微微一笑，美丽极了。

就像是整条街上最大的一个水果店。

06.

手术开始了。

陈一航双手紧握着那本笔记本，慢慢闭上了眼睛。

记忆开始被清空，过往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如水雾一般渐渐消散。

直到剩下最后一个迷雾朦胧中的场景。

这个场景曾在陈一航脑海中无数次循环播放：

这一天，二十五岁的陈一航如愿以偿地迎娶了草莓。

天气很好，来了很多好朋友。

观礼的人们笑着，闹着，跳着。

陈一航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草莓。

穿着婚纱的草莓，微微一笑，美丽极了。

就像是整条街上最大的一个水果店。

陈一航做的这项手术，名字叫做：局部记忆留存。

即，用尽所有的神经元，尽可能长期留住最珍贵的局部记忆。

陈一航只选了这一天：

他娶到了草莓，到达了他人生的巅峰。

从此，在陈一航的记忆里，余生，每一天都是他们的婚礼。

注：文章初写于去年冬天的某一天，修改于今天。部分内容参考于我喜欢的一位作家 宋小君 。他是这篇的灵感来源。向我偶像敬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