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花风信满院香

周忠应

桔花在唐诗宋词中少之又少，《宋词三百首》和《千家诗》竟翻不出她的清香。在我苦苦寻览中终于在李太古《恋绣衾》中闻到芳香一缕：“桔花风信满院香。摘青梅、犹自怕尝。向绿密、红疏处，喜相逢、飞下一双。堪怜堪惜还堪爱，唤青衣、推上绣窗。暗记得、凭肩语，对菱花、啼损晚妆”。桔花的香是很浓很浓，她可以让让其香味纵横一公里之外。认识桔花正是我恋爱的时候，老婆的家被一片桔园包围着，到了桔子花开之时，满园的馨香很是热闹，喋喋不休地缠绵着你。

那年春天，老婆领我去拜会她的父母，却遭到了她父母的反对，原因有两个：一是都是姓周，同姓不能结婚；二是一个自行车修理工没有出息，还戴着一副眼镜。于是一长段时间的尴尬让我不知所措，只感到桔花在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我仿佛听到母亲的声音：孩子！勇敢点，幸福就在你手上，看你能否把握？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沉默了一会，毅然站起来，一把拉过老婆拥在怀里，对她父母说道：这辈子我娶她是娶定了，要不我会带她远走高飞！想不到我的一句话让她的父母脸上露出了笑靥，我终于娶到了我爱人。

我是幸运的，幸运有这样开明的岳父岳母。然而宋代的吴氏女却没有我老婆好运，她的爱情被她母亲给扼杀了。出生读书人家庭的吴氏女，容貌美丽，举凡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她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临终时特地嘱咐她要嫁给一个读书人。而负有奇才的吴氏女委实也自命不凡，所以许多来提亲的都因她看不上眼而没有答应。

浙江永嘉秀才郑天趣已有妻氏，当时在同城洪姓家里开设教馆。一天，郑听说吴氏女之事后便怀着玩笑之意写了首《木兰花慢》的长调词给她。其词曰：“倚平生豪气，切星斗，渺云烟。记楚水湘山，吴云越月，频入诗篇。菱花剑光零落，更几番沉醉乐风前。闲种仙人瑶草，故家五色云边。芙蓉金阙正需贤，诏下九重天。念满腹琅玕，盈襟书传，人正韶年。蟾宫近传芳信，算姮娥娇艳待诗仙。领取天香第一，纵横礼乐三千”。

读过郑词的吴女，觉得郑满腹经纶，即使家中有了妻子也无妨。于是便和韵一首：“爱风流儒雅，看笔下，扫云烟。正困倚书窗，慵拈针线，懒咏诗篇。红叶未知谁系，漫踌躇无语小阑前。燕子知人有意，双双飞向花边。殷勤一笑问英贤，夫乃妇之天。恐薛媛图形，楚材兴念，唤醒当年。叠叠满枝梅子，料今生无分共坡仙。赢得鲛绡帕上，啼痕万万千千。”

读罢吴女这首和词，郑便对她产生好感。两人便开始了交往。此时有一个姓周的富家之子嫉妒郑成就好事，遂用钱财来收买吴母，吴母便答应了周的求婚。吴女难抗母命，竟然生起了病来，而且越来越严重。吴女遂托人赋写了几首诗寄给郑；临终时她还一再嘱咐把她跟郑酬和过的诗词作品要全都予以陪葬。

得到吴女已经黯然去世的郑天趣，他一边潸然流泪，一边仍按他们一再唱和着的《木兰花慢》词牌填写词作：“任东风老去，吹不断，泪盈盈。记春浅春深，春寒春暖，春雨春晴。都来杀诗人兴，更落花无定挽春情。芳草犹迷蝴蝶，绿杨空语流莺。玄霜著意捣初成，回首失云英。但如病如疾，如狂如舞，如梦如醒。香魂至今迷恋，问真仙消息最分明。后夜相逢何处，清风明月蓬瀛！”

“一年好景君需记，最是橙黄桔绿时。”每年桔子花开之际，我总会携着老婆去岳父家小住数日，一是去欣赏桔花，二是看望岳父岳母。那铺天盖地的花香很是霸道，她飘在你的枕头上，她附在你的衣袖前，她漫在你的秀间，她绕在你的手间。甚至于渗透了你的肌肤和你甜美的梦……

桔花的香味是甜美的，浸人腹肺。她是如此的浓烈却不显一丝郁闷；她是如此的清爽却不显一厘的凛冽；她是如此的甘美却不显一毫的腻乏。我想这便是世上最美好的香味了。同时桔花的清香又是忧伤的，因为桔花盛开之际，江南的雨就会潸潸而下，袭击着桔花的幽香。此时你如果推开窗页，你就会看到雨点正一点一点地扑击桔香。于是又让人联想到宋词，想起宋词里一个个忧伤的故事。在窗前我给老婆讲起吴氏女与郑天趣的爱情悲伤，老婆竟然流出了难过的泪水，她说如果是宋时，她恐怕也会遭遇同样的悲剧。我说，宋已成为历史，我也不是郑天趣，无法承载吴氏女的爱情，而我是多情而又有责任的周忠应，自然能开出桔花那样香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