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解析海子诗歌《亚洲铜》兼谈诗歌意象（发言稿节选）

感谢领导安排给我一次发言的机会，我非常喜欢海子和他的诗歌，想说话。今天终于有机会和像我一样喜欢海子的学者、前辈、诗友一起欣赏海子的佳作（这也是本次会议领导分给我的主题），二是和大家交流意象在诗歌中的应用、意义与价值。下面我就海子的《亚洲铜》，说说我内心深处的感应和灵魂的震动。

《亚洲铜》

亚洲铜，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

我也将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亚洲铜，亚洲铜

爱怀疑和飞翔的是鸟，

淹没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却是青草，

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

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亚洲铜，亚洲铜

看见了吗？那两只白鸽子，

它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

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

亚洲铜，亚洲铜

击鼓之后，我们把在黑暗中

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

这月亮由你构成

这是海子在1984年10月写的一首在后来很有影响的诗歌，在这里我们不谈他的影响力，只谈意象。在这首诗中，出现了黄土、飞鸟、野花、河流、月亮等意象，但它们在这里的出现方式基本上是平面的、弥散式的，突兀爆发式的……甚至是零乱的，这也是理论界争论质疑的原因，并带来对这首诗歌的解读的不确定性，下面我谈的是我个人的理解。

首先说他的主体意象—— “亚洲铜”——

亚洲铜是一种身份的定位与识别。亚洲人，黄皮肤，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利，以及黄土地等，铜也是黄色的，亚洲和铜组成一个新的词组，在外部色彩和内部象征是高度统一的。铜的意象，作为矿藏，深埋于地下，暗示人根自土地的本质。 “铜”是一种矿物和金属，在中国的历史中曾经是兵器、祭器和乐器，在精神层面上代表气势恢弘、悲壮崇高，即所谓的黄钟大吕、钟鸣鼎食。其实上面说的只是铜的表象含义，它的深层意义在于“被深埋、黑暗中的的秘密”。

——仅从诗歌的题目，就已经点出了全诗的主旨——你必须热爱人类的秘密，在神圣的黑夜中走遍大地，热爱人类的痛苦和幸福，忍受那些必须忍受的，歌唱那些必须歌唱的。这是一个前提，爱与痛苦永远孪生的前提。人类的生死与万物的更替，总是交织在我们的面前，我们必须面对他们的一切。本诗的主旨是积极的。总的来说它在试图反应人类命运和命运本身的反复纠结，以及土壤对天才和自由精神的埋葬，同时也是诗人对生命的一种忧伤的质问。

一：从铜这一意象看诗人是怎样在诗歌中诠释与延伸的。

第一节写出死亡和埋葬，从而直入这一空间的深处，并由此延伸到世代交替、生死延续的时间流。深处是内在的极限，是在“铜”的坚硬、沉重与静止质感中延伸出土地内向的吸附力和同化力，而在这一幽暗的深处，“祖父”和“父亲”的死是诗人在一开始就必须承担的既定命运背景，也是对个人命运的自觉承担。“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这个深处在死亡的确定中成为生命出发的起点，具有在生死轮回中“向死而生”的意义。

二：鸟、海水、青草、野花、手掌

诗歌第二节将纵向的土地深处转化为地域的腹地，出现了动态的自然景观。“爱怀疑和爱飞翔”的鸟、怀疑和飞翔是悲伤，这种悲伤在于挣脱埋人的生硬黄土之后的无法确定，也在于飞翔的难度。 “淹没一切的海水”则是野蛮，它带来向远方的思维跳跃，也是摧毁的力量。青草的“细小的腰”和野花的“手掌”，它们共同形成了“秘密”，使自然物力在时间的回溯中成为驯化的意象，从自然生命转入对人类生命的沉思。你的主人却是青草（青草代表了芸芸众生），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指出生存困惑和困境），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反映生存状态和生存本质：野花遇到手掌，得到的也许不全都是抚摸，也含着毁灭。

三、白鸽子、白鞋子、河流

我们向往自由，但是自由已经被一双脚铐一样的白鞋子死死地约束，屈原以死抗争的最后终究还要以死结束，也就是说只有死，才会彻底扔掉白鞋子，一种终极的解脱。屈原走了，留下的白鞋子，我们穿上了，至死方可解脱。屈原出现在诗里，显然是对全诗思想的泄露。

这里的河流代表着流动的时间，无有尽头的时间，同时也代表了芸芸众生随波漂流，想到要脱下白鞋子和真正去脱的人少之又少——这难道不是一种绝望吗？

白鸽子代表的是飞翔，是自由；白鞋子代表了人类的直立行走，是束缚，这是对人类进化的质疑和批判——从飞翔的空中落到树上——再从树上落到地面，看似进步的演化，却是让人类拥有了重量，直立行走是对沉重的一种承担。由此可见，海子并不认为人类进化史是进步，而是变得越来越糟，糟到靠自身无法生存，必须借助外物（白鞋子）的被动情境。

河流可以看作时间流逝与永恒新生的双重象征，从而也勾连起历史中的屈原和诗歌现场中的“我们”。白鞋子让我们想到了不再将飞翔作为天职的驯养鸽，即从飞翔到行走的转化。正因为此，它自然地成为“白鞋子”，从天空转向沙滩，从怀疑和飞翔转向承担（“穿上”）和行走。这个转换是重要的，这种飞翔和行走的共存冲突，它以强烈的动感使土地“生命”与“灵魂”合一。

第四节：击鼓之后，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鼓在这里代表鼓吹、吹鼓手、歌舞升平，深层意义在于对现实的一种适应，对飞翔的一种背叛，对自身和灵魂的心甘情愿的自我扭曲……击鼓之后，把黑夜变白了，你的灵魂也就变成月亮了，你发光了，但是你的光是太阳折射的光，即我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借光，借光”。芸芸众生抛弃了白天，在黑夜里狂欢，如果有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那么这个人将是怎样的孤独和绝望！！！他还能活下去吗？！

亚洲铜啊亚洲铜！！以其说是呐喊，不如说是哀叹。诗人仿佛看到了未来的人类的命运，他们将越来越多地依赖外物才能生存，人类生存因此将变得无限的脆弱。

亚洲铜不是一首反映人类日常生活和情感的诗，而是对人类命运的战略思考。